季沉站在报社门口,低头看了眼怀表,指针清晰地显示,距离约定的时间竟早了整整半个时辰。他下意识地抬手整理了一下笔挺西装的领口,目光不自觉地望向街角。
不多时,一抹天青色的身影款款而来。郑婉清手中握着一本皮质笔记本,她身着一件剪裁极为得体的洋装,那细腻的布料贴合着她的身姿,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制的梦幻霓裳。裙摆处精心绣制的蕾丝花边,随着她轻盈的步伐微微摆动,如春日里翩翩起舞的蝴蝶。
季沉脸上浮现温和的笑意,他加快步伐迎上前去,声音中带着难掩的喜悦:“婉清,欢迎你加入报社。”
郑婉清微微一愣,显然没想到季沉会在此等候,随即她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,带着些许不好意思地笑道:“怎么好意思让你在门口等我?等了很久吗?”
“就一会儿。”季沉轻描淡写地回答,目光却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。
“以后还得多仰仗你照顾了。”她温婉一笑,眼波流转间,带着几分谦逊和期待。
季沉带着她走进报社,一边走一边介绍:“这边是资料室,收藏了各类书籍和往期报纸,是我们获取灵感和素材的宝库。”他推开门,一股淡淡的油墨香和纸张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。室内,一排排木质书架整齐排列,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。
“那边是排版室。”他伸手指向另一侧,工人们正忙碌地操作着印刷机,纸张在机器间飞速流转,发出轻微的沙沙声。
随后,他们来到编辑办公室。这里摆放着几张木质办公桌,桌上堆满了稿件和书籍,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,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一位年轻女子正伏案疾书,听到脚步声,她才抬起头来,露出一张明媚的笑脸。
“婉清,这是我的表妹朱茵琳,她刚从联合女校毕业的,如今是我们报社的编辑。”季沉介绍道,“茵琳,这位是郑婉清,以后就是我们的同事了。”
朱茵琳的目光瞬间被郑婉清所吸引。郑婉清肌肤胜雪,弯弯的柳眉下,一双眼睛清澈透亮。她身上既流淌着东方女子独有的温婉气质,又融合了留洋归来所赋予的知性与优雅,这种独特的魅力,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
“可以唤你婉清姐姐吗?”朱茵琳站起身,热情地上前握住她的手,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,“听季表哥说你在法国专攻文学,我可真是佩服不己!”
郑婉清有意不让报社的人知晓她少帅夫人的身份,而谢昀也十分尊重她的这一意愿,因此报社众人皆只当她是新招入的留洋编辑。她微微一笑,那笑容如春风拂面,温柔地说道:“当然可以,茵琳妹妹过奖了。”
朱茵琳今天穿着一件白色西式连衣裙,领口系着黑色蝴蝶结,头发烫成时髦的波浪卷,,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,整个人洋溢着青春的活力与朝气。她的风格正如现下追求新潮的女性一样,勇敢而大胆地拥抱西式文化。
季沉看着两人相谈甚欢,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:“说来,你们俩都曾在明雅女中就读,想必会有诸多共同话题。” 他微微顿了顿,又接着说道,“茵琳在文学方面也颇有见解,你们日后可要多交流交流。”
随后,季沉带着郑婉清详细地熟悉了报社的工作流程,之后安排她在朱茵琳的隔壁坐下。郑婉清很快便投入到工作中,她拿起一篇稿件,细细阅读,时而蹙眉思索,时而提笔批注。她专注之时,那微微低垂的睫毛,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,修长的手指轻轻翻动纸张,动作优雅而从容。
季沉站在不远处,目光不自觉地长久停留在她身上,恍惚间,又回到了法国留学的那段美好时光。那时的她,也是这样沉浸在文学的世界里,安静而美好。
朱茵琳不时地看向郑婉清,眼中满是欣赏。她忍不住凑了过来,轻声问道:“婉清姐,你对这篇稿件有什么看法?”
郑婉清抬起眼眸,唇角微微上扬,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:“我觉得这篇稿件的立意相当不错,敏锐地捕捉到了当下的热点,但在表达方面还可以进一步雕琢,有些语句略显繁琐,稍显拖沓,影响了整体的流畅性。” 说着,她伸出纤细的手指,轻轻点了点稿子上的几处地方。
朱茵琳听后,连连点头:“我也深有同感呢!婉清姐,你的眼光实在是太犀利了,不愧是在文学领域造诣深厚的人呀。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,又接着说道:“说起来呀,婉清姐姐还是我的师姐呢,我也就前两个月才从联合毕业,来报社的时间也不长,同样是个初来乍到的新人。”
“那也是小前辈了,以后还请你多多指教。”郑婉清笑道。
“婉清姐,这期‘新女性’主题,你打算写什么题材?”朱茵琳好奇地问道。
郑婉清沉吟片刻,随后缓缓说道:“昨天听到这个主题的时候,我心里就有了想法。女性的情感本就细腻丰富,我想创作一首诗歌,聚焦于新式女性如何以豁达的姿态告别旧式的束缚,或许这样能引起广大女性读者的强烈共鸣。”
“这想法真好!”朱茵琳眼睛一亮,“那你就赶紧创作吧,到时候交给我表哥审核,以你的出众文采,肯定能收获极大的关注,成为这期主题的亮点之作。”
*
夜深人静,谢府的书房里,只余一盏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。郑婉清坐在书桌前,手中的钢笔笔尖轻轻抵在纸上,然而,许久都未能落下,写出满意的诗句。她微微蹙起眉头,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。
谢昀推门而入,见她仍在伏案写作,便走到她身后,低声道:“这么晚了,还不休息?”
郑婉清抬起头,看到是谢昀,脸上立刻绽放出一抹疲惫却又甜蜜的笑容:“想写一首关于‘新女性’的诗,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”
谢昀在她身旁缓缓坐下,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桌上铺满的草稿纸,无奈地轻轻一笑:“我向来对感情之事不够细腻,思想也相对传统死板,恐怕在这方面帮不上你什么忙。”
郑婉清莞尔一笑,伸手握住他的手:“你在这儿,就己经给我很大的灵感了。”
谢昀挑眉:“哦?”
她凝视着他,忽然眸中一亮:“有了!”
她迫不及待地提起笔,笔尖在纸上滑动,墨迹很快就在纸上晕染开来。
《新妆》
解下三寸的罗袜,
听见女学堂的钟声在催,
我踩过垂花门的老石阶,
踏上自己的路。
谢昀见她突然灵感迸发的模样,不由好奇地凑近了些:"我倒想知道,我方才哪句话点醒了你?"
郑婉清将钢笔在指尖轻轻一转,眼中含着温柔的笑意:"你说自己'思想死板',倒让我想起前些日子看你在军营训话时的场景。"
谢昀微微挑眉,眼中带着一丝疑惑:“这与新女性又有什么关联呢?”
"你当时说..."她微微前倾,模仿着他低沉的语调,"'军人当以铁律自持,却不可被旧制束缚手脚'。"她眸光闪动,"这不正是新女性所应具备的气魄吗?既要恪守本心,又要敢于打破陈规。"
谢昀闻言一怔,随即低笑出声:"我倒是没想到,带兵的话还能用在诗词里。"
"最好的文字本就源于生活。"郑婉清一边说着,一边提笔在纸上又添上几句:
不必做檐下的金丝雀,
我要当自己的梧桐。
纵有风雨摧折枝叶,
终将把绿荫投向苍穹。
写到此处,她笔尖忽然一顿,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。谢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只见庭院里一株新栽的梧桐正在夜风中轻轻摇曳。
"你看,"她轻声道,"这梧桐虽是新苗,却己懂得迎着风舒展枝叶。就像当下的女子,既要保留传统的坚韧,又要学会西式的独立。"
谢昀静静凝视着她被灯光镀上一层金边的侧脸,忽然伸手替她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:"我倒觉得,你比这梧桐更动人。"
郑婉清耳尖微热,笔下却愈发流畅。
谢昀看着纸上逐渐成型的诗作,开口说道:"其实你笔下的新女性,倒让我想起一个人。"
"谁?"
"你。"他指尖轻轻点在那句"我要当自己的梧桐"上,坚持要凭借自己的能力在报社站稳脚跟。这份坚韧与柔韧,不正是最好的新女性模样吗?"
郑婉清心头一颤,手中的钢笔不经意间一顿,墨汁在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圆点。
谢昀拿起刚才批公事搁在砚台上的毛笔,在诗稿末尾添上一行遒劲的字迹:
致我永远的新女性
钢笔与毛笔字迹交融在一起,就像他们截然不同却意外契合的灵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