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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耕书蹲在田埂上削竹片，三伏天的蝉鸣炸得人脑仁疼。忽然一粒石子砸中后脑勺，他不用回头都知道是阿爹——那柄豁了口的老柴刀还插在泥里，刀刃映出张气急败坏的脸。
"让你跟先生学圣贤书，倒编起竹笼子来了！"刘二柱薅起儿子衣领，唾沫星子混着汗酸味扑面而来，"大房刚抢走咱家最后两亩水浇地，你还……"
"阿爹看这个。"
少年忽然摊开掌心，三根竹片交错成精巧的三角支架。刘耕书将竹架卡进水渠裂缝，浑浊的泥浆竟顺着竹槽汩汩流向龟裂的旱田。刘二柱瞪圆了眼，这裂缝是他上月偷懒没清淤留下的，如今倒成了引水的暗道。
"先生说，这叫'借势而为'。"少年掰开父亲僵首的手指，往掌心塞了把泡发的豆种，"旱田种不了麦就种豆，豆根固氮能肥土——不过您得先把大房私吞的堆肥讨回来。"
柴房的门栓"咔嗒"一声轻响，老乞丐提着烧鸡翻窗而入时，刘耕书正用炭笔在墙上演算田亩公式。老人瞄了眼密密麻麻的算式，突然抬脚碾碎半筐豆种。
"算得精妙，可惜漏了人祸。"他撕着鸡腿，油渍滴在少年昨夜画的《引水图》上，"你当大房那位捐来的监生老爷，真看不懂水渠改道能增产？"
刘耕书指尖的炭笔"啪"地折断。是了，大房长子刘金宝虽是个连《千字文》都背不全的草包，可那刚过门的媳妇却是县丞家的庶女。前日他改良的犁具被大房抢去献给了县令，今日这竹架引水法……
"明日把豆种换成蒺藜。"老人舔着指缝间的油花，笑得像只老狐狸，"再教你一招——毁堤淹田。"雷鸣扯开夜幕时，刘耕书正趴在祠堂横梁上。豆大雨点砸在瓦片上，却掩不住下方密谈。
"……趁着暴雨掘开东渠，把二房的旱田全淹了！"刘金宝的金丝袍角扫过供桌，三根手指捏着田契首戳里正鼻尖，"就说他们偷改水渠酿成洪灾，按律当充公！"
横梁间的少年无声冷笑。他白日故意让阿爹西处嚷嚷引水术，果然钓出大鱼。袖中蒺藜籽簌簌落入刘金宝的茶盏——这是他从后山毒藤上采的，虽不致命，却能让人腹泻三日。
"轰！"
一道惊雷劈中老槐树，祠堂大门猛然洞开。浑身湿透的刘二柱连滚带爬扑进来，怀里死死护着本泛黄账册："族长！大房克扣祭田收成二十年，这是铁证啊！"
次日县衙鸣冤鼓响时，刘耕书正咬着葱油饼看热闹。堂上县令翻着浸水的账册皱眉，惊堂木拍得震天响："刘金宝！私掘河堤该当何罪？"
"大人明鉴！"大房长子伏地哀嚎，"分明是二房擅改水渠……"
"哦？"少年清亮嗓音穿透雨幕。刘耕书拎着竹架从容上堂，当着全县百姓的面组装引水器，"晚生按《齐民要术》'竹渠导流法'行事，何错之有？倒是堂兄昨夜冒雨毁堤——"他忽然指向对方靴底，"这红黏土只东渠独有，堂兄鞋上还沾着半片堤坝芦苇叶呢。"
县令眯眼细看，突然暴喝："来人！验鞋底！"
尘埃落定时，老乞丐蹲在衙门石狮上啃烧鸡："算计得不错，可惜心不够狠。"他弹指射落刘金宝暗中塞给衙役的银锭，"若我出手稍晚，那锭银子就是你全家的催命符。"
少年望着夕阳下相互搀扶的爹娘，指尖深深掐进掌心："先生，怎样才能护住想护的人？"
"明日背熟《盐铁论》，"老人抹着嘴跳下石狮，"后日默写《水经注》——等你把天下江河装进心里，自然知道何处能筑堤，何处该泄洪。"
风卷起撕碎的田契，如雪片落进新修的竹渠。刘耕书突然笑了，原来先生教的从来不是圣贤书，而是杀人不眨眼的屠龙术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