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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耕书蹲在田埂上数麦穗，指尖捻着干瘪的谷粒。三伏天的日头把旱田晒出龟裂的纹路，像极了阿爹昨夜偷喝米酒时摔破的陶碗。
"咔！"
镰刀砍进树桩的闷响惊飞了乌鸦。里正家的管事叉腰立在田头，绸缎腰带勒出三层肥肉："今日收夏税，二房这三亩旱田缴六斗麦！"
阿爹刘二柱噗通跪进泥里，补丁裤子沾了混着鸡粪的土："王管事通融则个！这旱田连草都长不齐……"
"缴不起就拿娃抵债！"
镶银烟杆首指刘耕书后脑。他缩着脖子往阿姐身后躲，余光瞥见西边田垄的异状——本该蔫黄的麦秆竟齐刷刷倒伏成圆圈，活似被巨兽碾过。
夜半梆子响过三声时，刘耕书摸黑翻进旱田。
月光下倒伏的麦圈泛着诡异青光，他抠起一撮土嗅了嗅，硫磺混着腐草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痒。忽有碎语随风飘来："……撒足火药……诬他们烧田抗税……"
"阿弟快跑！"
阿姐的尖叫划破夜空。刘耕书转身就见三个黑影扑来，为首者蒙面的粗布下露出一截金耳坠——正是大房管事的婆娘！他抓起腰间的竹筒水壶猛晃，昨夜偷装的辣椒水滋了对方满脸。
"小畜生找死！"
蒙面人挥锄劈下，刘耕书就势滚进麦圈。火药线滋滋燃烧的刹那，他抽出怀中的火折子掷向远处草垛——那是里正家堆放赈灾粮的仓房！
"走水啦！！"
冲天火光中，刘耕书缩在阿娘怀里发抖。县令的皂靴踢开焦土时，他指着麦田哭喊："鬼火追着我跑！"
里正抹着冷汗辩解："定是二房小儿玩火……"
"大人且看！"
刘耕书突然拽过王管事的裤脚。浸过火油的布料遇热析出油脂，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。县令的鼻翼翕动："这不是赈灾粮仓防虫用的鲸油吗？"5
三日后清晨，里正被革职的榜文贴遍乡里。刘耕书蹲在重修的水渠旁，听着阿爹得意洋洋的吹嘘："我早看出那麦圈有古怪！"
"分明是阿弟用硝石画圈引火，反烧了他们的赃粮。"阿姐揪着他耳朵冷笑，"倒是你，昨夜偷埋的私房钱可要捂紧了？"
田垄尽头忽然传来马蹄声。
那位蓬头垢面的老乞丐倚着老槐树，手里抛接着半块硝石："小郎君这手偷天换日，倒比宋应星的《天工开物》更精妙。"
刘耕书蹲在粮仓檐下啃冷馍，食指蘸着晨露在青砖上画圈。
昨夜巡查时，他分明听见仓底传来老鼠啃噬的窸窣声，可今晨验粮却见麻袋堆得齐整。三伏天的风掠过晒场，裹着新麦香的热浪扑在脸上，却让他脊背发凉——账册登记的五千石存粮，怕是掺了三成陈年霉麦。6
"阿弟！"
阿姐的火红裙角扫过晒谷耙，拎着竹篮旋风似的刮过来。十五岁的少女袖口沾着辣椒粉，眉眼凌厉如刀："大房送了两筐新麦赔罪，说是给爹补身子。"
刘耕书盯着竹篮里金灿灿的麦粒，指尖捻起一粒放进牙关。"咔嚓"脆响后，他呸地吐出一团黑芯："去年涝灾的芽麦晒干充新，大房当咱们是瞎眼的麻雀？"
粮仓门轴吱呀轻响，阿爹佝偻着背蹭进来，补丁短褐蹭满墙灰。
"昨儿个西院运粮车辙印深三寸，"刘二柱搓着胡茬，三角眼精光乱闪，"按车板承重算，少说多运走八十石……"话音未落，仓顶突然砸下团泥灰。三人抬头望去，横梁缝隙间赫然卡着半截褪色布条——正是里正昨日穿的靛蓝绸衫。
暗门机关轧轧开启时，阿姐的辣椒粉己撒成扇形。
地窖涌出的霉味熏得人睁不开眼，刘耕书就着天光望去，两千石霉麦堆成小山，鼠群正啃食着麻袋上"永丰三年官仓"的朱砂印。他喉头发紧——那是先帝赈灾时被贪墨的皇粮！
"哗啦！"
瓦罐碎裂声乍起，火油顺着地缝蛇行而来。阿爹抄起粮铲劈开侧窗，却见大房长子举着火把狞笑："烧干净了，正好用你家顶罪！"
刘耕书突然抓起竹篮芽麦撒向火油，扭头冲阿姐喊："辣椒粉封门！"阿爹己蹿上房梁，掏出陶埙吹出凄厉哨音——那是向佃户求援的暗号。
火舌舔上霉麦的瞬间，刘耕书扯开嗓子："走水了！官粮要烧没啦！"
晒谷场瞬间炸开锅。扛着锄头的佃户、纳鞋底的妇人潮水般涌来，大房长子举火把的手僵在半空。里正的靛蓝绸衫从粮仓顶棚飘落，正盖住他扭曲的脸。
三日后，刘耕书蹲在县衙槐树下啃烧鸡。
县令捧着"破获前朝贪墨案"的奏折眉开眼笑，师爷却将一沓泛黄纸卷塞进他怀里："小郎君要找的'老鼠洞'，可不止粮仓一处。"
纸卷展开是首辅恩师的字迹，画着奇形怪状的铁器图样，标注"蒸汽机"三字朱红如血。刘耕书望向正在院中撒泼讨赏钱的阿爹，把纸卷凑近蜡烛："让民吃饱，比会冒烟的炉子要紧。"
火光跃动间，他仿佛看见病榻上的现代自己睁开了眼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