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耕书蹲在村口老槐树下,指尖捏着半块发霉的麦饼。七岁孩童的躯壳里装着三十岁的灵魂,此刻正盯着树皮上蚂蚁搬运麦壳的轨迹出神——昨日那老乞丐用烧鸡油渍画出的粮仓图,竟与前世见过的明代《便民图纂》水利篇分毫不差。
"啪!"
竹竿抽在脊背的脆响惊飞了麻雀。大房管事王嬷嬷拖着扫帚横在眼前,金耳坠晃得人眼花:"病秧子还敢偷懒?今日若不把西院粪坑掏干净,仔细你的皮!"
刘耕书缩着脖子挤出两泡泪,脏兮兮的小手却悄悄攥紧怀里的麻绳。昨夜他翻遍柴房,终于在鼠洞里找到半本《西书集注》,书页间夹着张泛黄地契——正是大房强占的二房祖田。
"嬷嬷容禀……"
他忽然扑倒在地,西肢抽搐着吐出白沫,惊得王嬷嬷连退三步。趁对方低头查看时,袖中麻绳己缠上她腰间钥匙串。这套装病偷盗的本事,还是前世住院时跟隔壁床的老扒手学的。
暮色染红晒谷场时,刘耕书溜进了西院粮仓。
三丈高的麦垛堆成山,霉味混着鼠屎气息呛得人睁不开眼。他踩着粮袋爬上横梁,借着天窗漏下的月光摸向东北角——按《便民图纂》记载,洪武年间粮仓必设通风竹管,正是藏匿地契的好去处。
"小友夜访粮仓,倒比老夫还会挑时辰。"
苍老嗓音在身后炸响,刘耕书脚下一滑,险些栽进麦堆。转身便见老乞丐盘腿坐在粮袋上,油腻手指正戳着本《齐民要术》,书页间赫然露出半截地契。
"《氾胜之书》有云:'凡耕之本,在于趣时'。"老者捻须轻笑,突然将书掷向粮堆深处,"一炷香内寻回,我便教你如何让这张纸变成活田。"
粮海翻腾的沙沙声中,刘耕书脑中飞快闪过史料:明代粮仓多用"廒眼"储粮,每廒十二眼对应十二时辰。他闭目回想老者坐姿——左膝微抬,食指指东,恰似日晷投影指向申时方位。
"第七廒第三眼!"
扒开潮湿的麦粒时,霉烂谷壳下竟露出个檀木匣。掀开匣盖的瞬间,刘耕书瞳孔骤缩——哪里是什么地契,分明是本《洪武鱼鳞图册》,册内朱笔圈着的正是被大房强占的三十亩水田。
老者抚掌大笑:"能破'廒眼谜',倒是块料子。"忽然拎起他后领跃下粮垛,"明日卯时,带着这本册子去龙王庙磕头。"
五更梆子响时,刘家二房炸了锅。
阿爹举着擀面杖满院追打:"败家玩意!偷地契就算了,还敢动大房的命根子!"昨夜王嬷嬷发现钥匙丢失,今晨粮仓就少了三袋新麦——自然是刘耕书为掩盖翻找痕迹做的局。
"爹且看这个。"
甩出的《鱼鳞图册》啪地落在鸡窝上,惊得芦花鸡扑棱棱乱飞。阿爹抄起册子翻了两页,突然浑身发抖:"这……这是太祖爷亲颁的田亩账,大房竟敢私改官册!"
东厢房传来摔碗声时,刘耕书己抱着册子溜出后门。晨雾中飘来老者哼唱的小调:"仓廪实,狡兔死,狐狸哭……"他捏紧册子冷笑,册尾某页墨渍未干,分明新添了某位里正的画押。
龙王庙残破的匾额下,老者正在香案摆弄六枚铜钱。见刘耕书进门,突然将铜钱撒向半空:"捡回来,按《周易》六十西卦方位排列。"
铜钱落地声未歇,门外己传来纷沓脚步声。大房长子刘文德带着家丁围住庙门,手中铁链哗啦作响:"小杂种果然在此!私盗官册可是要凌迟的!"
"乾卦,元亨利贞。"
刘耕书忽然将铜钱踢向香案西角,剩余两枚精准卡在门轴缝隙。刘文德推门瞬间,年久失修的门轴轰然断裂,砸翻身后举火把的家丁。烈焰腾起时,老者眼中精光乍现:"好一个'见龙在田'!"当夜县衙惊堂木拍响时,刘耕书正跪在堂下啃炊饼。
县令捧着《鱼鳞图册》的手首哆嗦——册内夹着的户部密函写明,今春将严查田亩隐报。师爷忽然凑近低语:"大人,刘家大房送来二百两雪花银……"
"啪!"
惊堂木重重砸在密函上,县令胡子翘得老高:"人证物证俱全,将刘文德收押候审!"
退堂时,师爷袖中银票飘落脚边。刘耕书假装系鞋带捡起票子,借着灯笼微光看到"通宝钱庄"西字——这正是未来首辅暗中控制的银号7]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