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耕书蹲在田埂上捏土块,春风裹着新翻的泥土腥气钻进鼻腔。他盯着龟裂的垄沟皱眉——昨日才用龙骨水车引河水浇灌的稻田,今晨竟干涸如旱地。
"阿弟!"
阿姐火红的裙角掠过麦苗,手里攥着半截断锄:"东头三亩田的沟渠叫人刨了,碎瓦片嵌得比狗牙还密!"
祠堂偏殿的阴影里,刘二柱正翘着腿啃烧鸡。
"定是黄鼠狼成精……"他吐出半根鸡骨头,袖口油渍在族谱上晕开朵花,"祠堂供品上月丢了只蹄髈,里正都说要请道士……"
"阿爹偷供品时怎不怕祖宗怪罪?"刘耕书掸去衣摆草屑,指尖点向窗外,"刨沟用的铁镐印宽两寸半,分明是县衙丈量田亩的制式农具。"
里正王癞子跨进院门时,正撞见刘耕书逗弄竹笼里的田鼠。
"举人老爷大喜!"他咧着黄牙递上文牒,"县尊大人特批二十亩学田,供您那免费学堂使唤……"
竹笼突然翻倒,灰毛田鼠窜上文牒咬出个窟窿。刘耕书慢条斯理拎起鼠尾:"王叔你看,畜生都晓得哪些文书沾不得。"
更深露重,两道黑影摸向祠堂地窖。
"姓刘的小子要查丈量册,赶紧把去年虚报田亩的账本……"
"咔嗒!"
铁链落地声惊飞夜枭。刘耕书举着油灯从梁上探出头,脚下踩着成摞泛黄账册。阿姐握着辣椒罐蹲在米缸后冷笑:"大房三舅爷,您这腿脚比田鼠还利索。"
刘耕书蹲在祠堂门槛上啃冷馍,月光把青砖地照得泛起鱼鳞纹。他数着砖缝里爬过的第七只蚂蚁,耳朵却竖得比房梁上的猫还尖——东厢房烛火摇曳,大房父子正与里正对饮,酒坛子碰得叮当响。
"今年童生试名额……"
夜风送来半句低语,刘耕书故意把馍渣撒了满地,引来成群鸡鸭扑棱着争食。趁着聒噪,他贴着墙根蹭到窗下,听见里正打着酒嗝说:"县尊定了规矩,每村只许荐三名童生。"
大房长子刘金宝的胖脸映在窗纸上,活像发了酵的炊饼:"二房那痨鬼也配考试?不如把他名字换成我家书童!"
"使不得!"里正急得破了音,"那病秧子可是首辅大人的记名弟子……"
刘耕书攥紧藏在袖中的竹哨。上月恩师路过刘家屯,不过随口夸他"有几分灵气",倒成了大房眼中的肉刺。
鸡叫头遍时,刘耕书摸进灶房。阿姐正蹲在辣椒堆旁磨刀,红裙角沾着露水:"大房要断你科举路?"
"阿姐怎知……"
"刘金宝往祠堂供桌塞了东西。"寒光一闪,菜刀剁进砧板,"说是你偷了祭祖的铜烛台。"
晨雾未散,祠堂己挤满看热闹的佃户。
供桌上赫然摆着三只鎏金烛台,积灰的凹槽里躺着片碎布——正是刘耕书昨日被勾破的衣角。里正捻着山羊须冷笑:"人赃并获,按族规该打二十藤条,逐出……"
"且慢!"
刘耕书踉跄着扑跪在地,袖中竹哨滑落,惊起梁上燕雀纷飞。他指着烛台颤声道:"这……这不是祖祠的!"
满堂哗然。族老凑近细看,鎏金层下竟露出簇新黄铜——真品早在三年前就被大房熔了打金锁。
"好个移花接木!"阿爹突然捶胸顿足,"大侄子既要诬我儿,何不换个像点的赝品?"说着从袖中抖出本泛黄账册,"诸位请看,大房这些年贪的祭田银两,够打十套金烛台!"
刘耕书垂眸掩住笑意。那账册是他用米汤仿旧,字迹摹的是大房管事的笔迹——前日帮对方誊写地契时,特意留了拓本。
正闹得不可开交,村口忽然传来鸣锣声。
皂衣衙役策马而至,扬鞭指向刘耕书:"县尊有令!今岁童生试加考农策,特命各村举荐通晓稼穑者。"
刘金宝急得扯破绸衫:"他连锄头都抡不动!"
"谁说读书人不懂种田?"
刘耕书突然掀开祠堂后的草帘,露出三架改良水车。楠木齿轮咬合处嵌着竹片,正是用首辅传授的榫卯之术改制。
"此车可省七力,若配上晚稻新种……"他从怀中掏出布包,抖出粒粒的稻谷,"亩产至少增两石。"
人群炸开了锅。老农抓起稻种对着日头照,颤声道:"这……这是岭南占城稻?"
"错!"刘耕书一脚踏上磨盘,"此乃刘家屯旱田自产的耐寒种——用雪水浸芽,马粪混草木灰做肥。"
阿爹适时捧出账本:"大房克扣的粪肥钱,都在这儿了!"
日头西斜时,刘耕书的名字己刻上荐书。他倚着老槐树剥炒豆,看大房父子被佃户们追讨粪银。阿姐拎着辣椒罐晃过来:"早知你留了后手。"
"阿姐不也往刘金宝裤裆里撒了痒粉?"他眨眨眼,"这会儿该发作了吧?"
祠堂传来杀猪般的嚎叫时,恩师的马车正碾过村口石桥。老者掀帘望见追打大房的沸腾人群,捻须轻笑:"好个一石三鸟——保科举、揭贪腐、振农事。"
车夫嘀咕:"您怎知他今日有难?"
"雏凤清于老凤声。"老者合眼倚回软垫,"去县衙,该会会故人了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