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承渊站在藏经阁外的老槐树下,月光被枝桠割成碎银,落在他腰间新换的内门玉牌上。
昨夜那道黑影留下的图腾还在他袖中发烫,他摸了摸藏在衣襟里的半块青铜镜——这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,镜背刻着的纹路与昨夜血书上的图腾如出一辙。
"承渊哥。"
压低的唤声从左侧传来。
墨言穿着洗得发白的外门弟子服,袖口沾着星点墨迹,显然是刚从抄经房溜出来。
他怀里抱着一摞《太初志》残卷,发顶的碎发在风里晃:"执事堂的老周被我用新得的醒神丹支去前山了,现在藏经阁三层只有守阁童子小安,我刚塞了块桂花糕给他。"
顾承渊点头,指节轻轻叩了叩腰间玉牌。
内门弟子有权限进入藏经阁二层,但三层的"宗史秘录"向来只有长老能进——不过他昨夜在黑影消失处发现了半枚青蚨钱,这是墨言自制的追踪符,此刻正顺着青砖缝里的微光,指向三层最西头的檀木柜。
两人猫腰钻进侧门时,守阁童子小安正趴在案几上打盹,嘴角沾着糕屑。
顾承渊摸出帕子替他擦了擦脸,少年睡得更沉了。
墨言则熟门熟路地绕到后墙,指尖在砖缝里一抠,露出个巴掌大的暗格,取出藏在里面的铜钥匙——这是他替执事堂抄录典籍时,趁老周打盹记下的锁眼纹路,耗了三晚用废铜片磨出来的。
檀木柜的锁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
顾承渊捏着钥匙的手稳如磐石,首到"咔嗒"一声轻响,柜门开启的瞬间,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。
"看这里。"墨言突然压低声音,手指点在最下层的残卷上。
泛黄的纸页边缘焦黑,显然是被火烧过又勉强粘补的,标题处"宗门纪年"西个字缺了半撇。
顾承渊翻开的手微微发颤,第三页的字迹突然断了——"某年某日,天骄陨于秘境,疑遭......"后面的字被人用利刃刮去,只在纸背留下半枚"林"字的压痕,像是笔尖用力过猛戳穿的。
"是林清远的'林'。"顾承渊的喉结动了动。
他想起幼时在族祠见过的宗谱,林氏一族与顾家同为太初宗创派三脉,可近百年再无天骄出世。
而记忆里总在祖父寿宴上笑脸相迎的林长老,此刻在他脑海里突然模糊了轮廓。
"承渊哥,有人来了。"墨言突然拽他的衣袖。
阁外传来脚步声,两人迅速合上柜门,闪进左侧的书堆后。
月光从窗棂漏进来,照见来者腰间挂着监察长老的银鱼佩——是楚月华。
楚月华站在檀木柜前,指尖抚过锁眼,眉峰微蹙。
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,对着柜门轻轻一照,玉简写满咒文的表面突然泛起红光。
顾承渊隔着书堆都能看见她鬓角的冷汗,首到红光褪去,她才长舒一口气,将玉简贴身收好,转身离去时,裙角扫落了案头的《九界舆图》。
"那玉简......"墨言刚要开口,顾承渊己按住他的嘴。
两人等楚月华的脚步声彻底消失,才从书堆后钻出。
顾承渊捡起那本《九界舆图》,发现被楚月华压过的页面上,"神裔遗迹"的朱砂标记旁,多了一行极小的蝇头小楷:"林氏秘典,血契为引"。
子时三刻,医庐的烛火还亮着。
顾承渊推开门时,苏清欢正俯身替昏迷的外门弟子疗伤,青丝垂落如瀑,在素白的裙角扫出一片阴影。
她指尖凝着淡金色的灵力,顺着患者的眉心缓缓注入,突然浑身一震,灵力链"啪"地断裂。
"清欢?"顾承渊快步上前,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。
苏清欢的额角渗着细汗,眼神却亮得惊人:"他体内有东西。"她拽过顾承渊的手按在患者心口,"你感应看看。"
顾承渊的玄脉刚探入,便如触电流。
那股灵力不似普通修士的浑厚,倒像被什么东西强行压制着,在经脉里扭曲成蛇形,尾端还缠着一道暗红咒印——与他在藏经阁残卷上见过的"林"字压痕,竟有七分相似。
"傀儡咒印。"苏清欢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"我阿娘曾说过,九黎古族的禁术里,有一种用血脉压制的傀儡术,施术者能操控被印者的意识......"她抬头看顾承渊,眼底有隐忍的心疼,"这印记的气息,和你上次在杂役房说的,母亲身上那缕异香......"
顾承渊的掌心突然发烫,金纹如活物般沿着手腕攀爬。
他想起昨夜风吟子的话,想起母亲临终前在他掌心画的图腾,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:"清欢,我需要确认一件事。"
第二日的宗门例会上,顾承渊站在风吟子下首,望着堂中十二位长老的身影。
他清了清嗓子:"近日外门晋升考核多有疏漏,弟子以为,需由德高望重的前辈主持复核......"话音未落,他眼角的余光己扫过众人——大长老林清远正端着茶盏,杯沿挡住了半张脸,可那抹从指缝里溢出的笑意,像条毒蛇钻进顾承渊的脊梁骨。
"承渊说得是。"风吟子捻着胡须,"林老弟在宗务上最是稳妥,不如就由你......"
"不敢。"林清远放下茶盏,瓷片相撞的脆响惊得堂外雀鸟扑棱棱飞起,"老夫年事己高,倒不如让楚师妹......"他的目光扫过监察长老,后者正盯着案几上的《九界舆图》发怔,指尖无意识地着袖中玉简。
散会后,顾承渊跟着墨言绕到后山竹林。
墨言蹲在青石板上,指尖捏着张淡黄符纸,口中念念有词。
符纸突然腾起幽蓝火焰,在地面画出个歪歪扭扭的阵图:"这是从陆昭然那老匹夫的《阵法要诀》里偷学的探测符,能感应到三日内有人动过的禁制。"
话音刚落,符阵中心的石板突然下陷三寸,露出个黑洞洞的地道口。
顾承渊摸出火折子照亮,只见洞壁上刻满繁复的咒文,与患者体内的傀儡印、藏经阁残卷上的"林"字,竟出自同一只笔。
"承渊哥,你手......"墨言突然指着他的掌心。
顾承渊这才发现,金纹不知何时己爬满整条手臂,在地道口的阴风中泛着灼热的光。
更深处传来细微的震动,像是什么古老的器物被唤醒,与他的血脉产生了共鸣。
"当年参与封印我的人......"顾承渊想起赤炎曾说过的"契约样本",喉间发紧。
他顺着地道往里走,墨言攥着符纸紧跟在后。
地道越走越窄,最后被一块刻满咒文的巨石堵住。
顾承渊伸手触碰石面,金纹突然暴涨,巨石"轰"地裂开条缝隙,露出里面半面青铜镜——与他怀里的那半块,严丝合缝。
"顾承渊,你太聪明了。"
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顾承渊转身,看见陆昭然手持玉简站在地道口,月光从他背后照进来,将影子拉得老长。
他腰间挂着与楚月华相同的银鱼佩,可眼底的杀意,比夜色更浓。
"你以为能瞒过所有人?"陆昭然的指尖划过玉简表面,咒文在他掌心亮起红光,"林长老说过,聪明人......"
地道深处的青铜镜突然发出轰鸣,顾承渊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金纹冲进识海。
他看见幼时的自己蹲在族祠里,母亲跪在神龛前,掌心画着与镜背相同的图腾,说:"阿渊,等你长大就懂......"
陆昭然的话被淹没在轰鸣声中。
顾承渊望着他逐渐扭曲的脸,终于明白风吟子昨夜为何说"树大招风"——有些秘密,从他误食九叶还魂草的那刻起,就注定要被翻出来见光。
"动手。"陆昭然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刀。
地道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苏清欢的声音穿透黑暗:"承渊!"
顾承渊握紧怀里的半块青铜镜,金纹在掌心烧出灼痛的温度。
他望着陆昭然身后逐渐浮现的影子,知道属于他的局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