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清远被楚月华的银鞭锁着拖走时,演武场的青石板上还沾着他挣扎时蹭落的血珠。
顾承渊望着那道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问罪峰方向,掌心的青铜镜仍在发烫——镜面上倒映出玄鸟虚影的残影,与他金纹灼痛的手腕上的印记重叠。
"顾小友留步。"三长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顾承渊转身,见七位长老不知何时围了上来,为首的三长老捋着灰白胡须,眼角的皱纹里还凝着方才的震惊,"林清远倒台,大长老之位空悬。
我等商议过,九峰论道需有个能镇得住场子的代表......"
"三长老这是要推我?"顾承渊挑眉,指尖轻轻着腰间杂役弟子的木牌,"外门杂役当论道代表?
传出去怕要被其他仙门笑掉大牙。"
五长老急得首搓手:"谁不知你是太上长老嫡孙?
再说这是我等中立一脉联名推举的!"他从袖中抖出一卷黄绢,上面密密麻麻签着十三位峰主的名字,"林派余孽未清,陆副宗主又忙着整顿内务,能镇住那些老古董的,只有你顾氏血脉了。"
顾承渊的瞳孔微微收缩。
他注意到黄绢最末的签名——"天衡"二字笔锋凌厉,与陆天衡惯用的飞白体如出一辙。
"承渊。"墨言不知何时从人群后挤进来,压低声音道,"方才我查了签名单,半数峰主的灵牌近三月都在演武场与副宗主殿之间往返。"
顾承渊垂眸掩去眼底冷光。
他早该想到,陆天衡不会放过这个削弱顾家的机会——若他以代表身份入局,顾家势必要为他的言行背书;若他拒绝,便是坐实"顾氏后人不敢担责"的谣言。
"三长老美意,承渊心领。"他忽然露出外门杂役惯有的谦卑笑意,"只是我这杂役身份,连论道台的门槛都跨不进。"
演武场的风掀起他洗得发白的青衫,七位长老面面相觑。
五长老还要再劝,却被三长老用眼神止住——顾承渊退得干脆,倒像根扎进泥里的竹,越拔越紧。
接下来三日,太初宗的议论声比丹药房的药炉还沸。
顾承渊蹲在杂役院的洗衣池边搓洗道袍时,常能听见路过的外门弟子交头接耳:"听说顾杂役要当论道代表?" "得了吧,他连筑基都没到。" "那为何十三位峰主联名?
怕不是陆副宗主的意思......"
更有甚者,西峰主的亲传弟子捧着礼盒堵在洗衣房门口:"顾师兄,我家峰主说论道那日若得您说句话,愿赠三枚培元丹。"顾承渊头也不抬地拧干衣服:"杂役当差,不敢收礼。"
"承渊,你看。"苏清欢端着药碗走来时,发间的银铃轻响。
她的袖中露出半卷泛黄的纸页,"青萝师姐给的,陆副宗主早年在南疆的交易记录。"
顾承渊接过纸页,目光扫过"玄铁矿脉"、"异族商队"等字眼,指节微微发紧。
他想起昨日在藏经阁翻到的旧档——林清远篡改典籍的那年,陆天衡正是负责典籍阁守卫的执法长老。
"清欢,去把这些给柳青萝。"他将纸页塞回苏清欢手中,"让她挑紧要的,在演武场的茶摊传。"
第二日,演武场的茶棚里便炸开了锅。
"听说陆副宗主当年在南疆,用宗门的玄铁换异族的蚀骨草?" "嘘!
监察殿的楚长老查过林清远的账本,里面记着'天衡殿支银十万两'......" 说这话的是个青衫少女,正端着茶盏往邻桌凑——正是柳青萝。
她眼尾的泪痣随着笑意轻颤,手中的茶盏却稳得像秤砣。
顾承渊站在演武场高处的槐树下,望着议论声如涟漪般扩散。
他注意到几位原本支持陆天衡的长老皱起了眉,而三长老摸着胡须的手,在听到"蚀骨草"三字时顿了顿。
真正的转折发生在第五日深夜。
苏清欢的寝室飘着淡淡的檀木香。
她跪坐在蒲团上,指尖凝着淡金色光晕,轻轻覆在一位灰袍老者的额间。
老者是陆天衡的亲卫长老陈松,此刻闭着眼,额角渗着冷汗,识海里盘踞的黑雾正被光晕一寸寸驱散。
"陈长老,"苏清欢的声音像春风化雪,"您当年为何要在功绩簿上盖假印?"
黑雾中传来呜咽:"他说......说我女儿中了蚀骨毒,只有他有解药......"
"现在呢?"苏清欢的光晕突然明亮几分,"您女儿的毒,可解了?"
陈松的身体猛地一颤。
他睁开眼时,浑浊的瞳孔里终于有了焦距:"我女儿......三年前就......就没了......" 他突然抓住苏清欢的手腕,老泪纵横,"陆天衡那贼子!
他逼我伪造功绩,打压顾氏一脉,说顾家挡了他的路......"
顾承渊站在门外,听着屋内的抽噎声,将手中的青铜镜握紧。
镜面上浮现出论道台的轮廓——他昨日深夜去了趟那里,在台基下刻了道"镜影咒",只需特定灵力波动,就能将藏在镜中的影像投射出来。
九峰论道当日,晨雾未散。
顾承渊穿着外门杂役的青衫,站在论道台最末的位置。
十三位峰主、七位长老依次落座,陆天衡坐在主位,玄色道袍上的金丝暗纹在晨光下泛着冷光。
"今日推选大长老,当以公心为上。"陆天衡开口时,目光扫过顾承渊,"听说有位外门弟子要发言?"
顾承渊往前走了半步。
他能感觉到腰间青铜镜的温度——镜中藏着陈松的供词、陆天衡与异族的交易记录,还有那日林清远身后的玄鸟虚影。
"承渊不敢发言。"他笑着摇头,"只是昨夜路过论道台,见台基下有块旧碑。"他指尖轻点,台基突然泛起金光,"或许该让列位看看,这碑上刻的是什么。"
陆天衡的瞳孔骤缩。
他望着台基上浮现的影像——陈松跪在他面前,颤抖着在伪造的功绩簿上盖印;他与异族商人举杯,手中的酒盏映出玄铁矿脉的图;还有林清远站在典籍阁,而他站在阴影里,将消字墨递了过去。
演武场炸开一片惊呼。
顾承渊望着陆天衡骤白的脸色,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。
他转头望去,只见问罪峰方向的山雾里,隐约有道鹤发童颜的身影踏云而来。
"顾小友好手段。"陆天衡突然笑了,声音却像淬了冰。
他指尖掐诀,袖中滑出半块玄鸟玉佩——与林清远那日的玉佩纹路如出一辙,"但你以为,仅凭这些就能翻云覆雨?"
山雾中的身影更近了。
顾承渊望着那道熟悉的轮廓,心中突然一松。
他转头看向陆天衡,"
陆天衡的冷笑僵在脸上。
他望着山雾中逐渐清晰的道袍,终于变了脸色。
而顾承渊的目光越过他,落在演武场中央的论道台上——那里的金光仍在翻涌,将所有真相,照得透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