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砚秋的指尖在“枇杷”二字上停留许久,像是被烫到般忽然缩回手。
窗外的麻雀扑棱着翅膀落在窗沿,啄食他今早撒的碎米。
许曼宁看见他喉结滚动,听见他胸腔里发出低沉的震动:
“曼曼,你知道公社批地有多难吗?去年老李家想包半亩鱼塘,光盖章就跑了二十几趟。”
“所以需要你和我一起跑。”
许曼宁将图纸往他面前推了推,指尖划过“有机肥”三个字,
“你懂地里的活,我懂技术。咱们先从改良土壤开始,等种出第一批果子,就能拿到镇上卖。”
男人突然起身,木椅在泥土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。
他走到灶台前,从缸里舀了瓢凉水灌下去,喉结剧烈起伏。
许曼宁这才注意到他工装第二颗纽扣松了线,随着呼吸轻轻晃动,露出锁骨下方一小片小麦色的皮肤。
“你真的想好了?”
他转身时,阳光从他背后涌来,在她脸上投下他的剪影,
“要是被人笑话,你…”
“那就让他们笑到眼红为止。”
许曼宁抓起桌上的煤油灯,火苗在玻璃罩里轻轻摇晃,
“阿砚,你记不记得村西头那片荒坡?书上说那里的沙壤土最适合种果树,只要施对肥。”
“打住!”
林砚秋突然伸手捂住她的嘴,耳尖红得要滴血,
“你、你别老说‘书’……让人听见要出事的。”
许曼宁这才反应过来,七十年代“读书无用论”盛行,她险些说漏嘴。
看着男人紧张兮兮的模样,她忽然想起原主曾骂他“没出息”,可此刻他眼里燃着的光,分明比任何时候都耀眼。
“听我的,”
她轻轻掰开他的手指,
“明天一早去公社,就说我们要承包荒坡种经济作物。”
她从枕头下摸出个布包,里面是原主藏的私房钱,
“先买两斤红糖当见面礼,剩下的换些土豆种。”
“红糖?”
林砚秋皱眉,“那得多贵……”
“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。”
许曼宁把布包塞进他手里,触到他掌心的老茧,
“再说了,你媳妇可是学霸”
她突然意识到说错话,急忙改口,
“我是说,我脑子好使,不会让你吃亏。”
男人盯着她发亮的眼睛,忽然低笑出声。
他抬手,用指腹轻轻擦去她鼻尖的粥渍:“好,都听你的。”
他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温柔,
“大不了再被人骂三年‘穷鬼’,反正我这辈子,就没怕过吃苦。”
晨光里,他的影子与她的影子在泥地上交叠。
许曼宁忽然发现,这个总被原主嫌弃“土气”的男人,他的手虽然因为劳作有许多茧,
但是指节分明,掌心微凹,握起拳头时,能看见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,像田间蜿蜒的水渠。
“对了,”
她忽然想起什么,从抽屉里翻出张皱巴巴的纸,
“这是我刚才写的《土壤改良计划书》,虽然简陋,但……”
“曼曼!”
林砚秋猛地抓住她的手腕,声音发紧,
“这些字……你是怎么写出来的?”
许曼宁这才惊觉自己犯了大忌,原主初中没毕业,连封信都写不利索,此刻纸上却密密麻麻全是工整的钢笔字,还有计算公式和图表。
她大脑飞速运转,忽然想起原主曾替生病的小学老师抄过黑板报:
“之前帮陈老师抄板书,跟着学了些。”
林砚秋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,像是要把她看透。
窗外的槐树沙沙作响,有花瓣落在他发梢,他却浑然不觉:
“你从来没告诉过我”
“现在告诉你也不晚。”
许曼宁首视他的眼睛,心底泛起孤注一掷的勇气,
“阿砚,我想读书。”
她指腹轻轻着纸页,“等攒够钱,我想去参加高考。”
“啪!”
煤油灯突然翻倒,灯油泼在纸上,“土壤”二字迅速晕开,像团正在扩散的墨迹。
林砚秋脸色煞白,蹲下身慌乱地收拾残局:“别、别乱说……”
他声音发颤,“万一被人听见,会被打成‘臭老九’的!”
许曼宁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冒进。
她蹲下来帮他擦桌子,指尖触到他颤抖的手背:“对不起,我……太急了。”
男人忽然抓住她的手,按在自己胸口。
透过粗布工装,她能清晰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:“我不是不让你读,”
他喉结抵着她指尖,“是怕我护不住你。”
晨光从窗缝里挤进来,在他眼角的细纹里织出金线。
许曼宁忽然想起书中描写的未来:1977年恢复高考,可林砚秋为了供原主挥霍,连报名的钱都拿不出。
此刻她掌心下的心跳如此滚烫,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,亟待一场春雨。
“那就先让我护住你。”
她轻声说,抽回手替他系好松掉的纽扣,
“从明天开始,我们先种果树,再攒钱买书,一步一步来,好不好?”
林砚秋望着她认真的模样,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歪掉的辫梢:
“好。”
他轻声应道,“你指哪儿,我打哪儿。”
这时,院外传来“咯咯哒”的母鸡叫声。
许曼宁循声望去,看见墙根下有个草窝,里面躺着三颗带血丝的鸡蛋,那是家里唯一的老母鸡下的。
林砚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耳尖发烫:“你昨天说想吃鸡蛋羹。”
“给你吃。”
许曼宁把鸡蛋塞进他手里,“你太瘦了,得补补。”
男人愣住了,指腹着蛋壳上的斑点,忽然笑出泪来。
他抬手抹了把眼睛,把鸡蛋重新放进草窝:“等攒够十个,给你蒸蛋羹。”
他声音沙哑,“你以前总说城里姑娘都吃这个。”
许曼宁鼻尖一酸,突然想起自己前世在图书馆吃的速食泡面。
她转头看向斑驳的墙面,阳光正一寸寸爬上砖缝,像极了她此刻胸腔里涌动的希望,虽然微弱,却坚定地生长着。
“阿砚,”
她忽然握住他的手,在晨光里轻轻晃了晃,
“你说要是咱们种出了全镇最甜的枇杷,会不会有人叫你‘枇杷王子’?”
男人被逗得轻笑出声,反手握住她的手,掌心的茧擦过她手背:
“那你就是‘枇杷王后’。”
他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轻快,“不过王后得先学会挑粪,明日一早,跟我去猪圈?”
许曼宁皱了皱鼻子,却在看见他眼里的期待时,重重点头:
“去!不过说好了,你挑大粪,我记笔记,咱们分工合作。”
窗外,老槐树的影子在墙上画出新的年轮。
林砚秋望着交叠的手指,忽然觉得掌心的茧子不再硌人。
他不知道为什么许曼宁今天对他这么说,但是他也不想细想,只要她在他身边,就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