卡车驶离果园时,许曼宁忽然抓住林砚秋的手。
“阿砚,”
她望着卡车上
“蜂星罐头——人民公社荣誉出品”的红漆字,
“你说香港人会喜欢咱们的枇杷蜜吗?”
男人替她紧了紧围巾,蓝布衫上还沾着罐头瓶的黑漆:“只要是甜的,哪儿的人都爱。”
他指了指天上的北斗星,“就像星星不管在哪儿,都朝着月亮亮。”
外贸公司的样品检测报告寄来那日,许曼宁正在给社员们分发不锈钢围裙。
阳光穿过“蜂星”商标的玻璃贴纸,在她八个月大的小腹上投出蜜蜂驮星的光影。
林砚秋拆信的手忽然顿住,检测单上“符合出口标准”的红章比蜂巢还透亮。
“曼曼,”
他声音发颤,“香港的罐头厂要订十万罐。”
社员们的欢呼声惊飞了檐下的燕子。
许曼宁摸着检测单上的“甜酸度:18.7°Bx”,想起书中说“蜂蜜的甜度是17.2°Bx。
沈玥的电报比加急件还快:
“速来省食品厂洽谈出口事宜。”
林砚秋望着电报上的“沈玥亲启”,指尖捏皱了纸角:“我陪你去。”
“不用。”
许曼宁摸出《国际贸易实务》里面的关税计算表被她用蜂蜡标得清清楚楚,
“你守着蜂巢,等我带合同回来。”
省食品厂的会议室里,沈玥穿着进口呢子大衣,指甲敲着许曼宁设计的商标:
“商标得改成‘向阳牌’,‘蜂星’太资产阶级。”
“根据外贸合同,”
许曼宁翻开文件夹,里面夹着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商标法》草案,“商标设计权归生产者所有。”
她指了指沈玥胸前的厂徽,“再说,贵厂的‘跃进牌’罐头在东南亚滞销,正需要我们的‘蜂星’打开市场。”
女人的脸色变了变,却在许曼宁掏出香港厂商的传真时,忽然失语。
传真件上“蜂星罐头试吃好评率92%”的字样,比她腕间的翡翠镯子更刺眼。
“合同可以签,”
沈玥咬着牙,“但利润要三七分。”
“五五。”
许曼宁摸出罐头成本核算表,
“我们负责原料和生产,贵厂只负责包装,这个比例己经很公道。”
她指了指窗外的卡车,“要是沈科长觉得不妥,我们可以首接和香港厂商对接。”
暮色漫过食品厂时,许曼宁摸着刚盖完章的合同,想起林砚秋说的“蜜蜂采蜜时,从不会把翅膀借给别人”。
回到果园时,林砚秋正蹲在蜂箱前调试新到的灭菌锅。
不锈钢的锅身映着他发间的白发,却在看见她下车时,眼里亮起比月光更亮的光。
“签了。”
她晃了晃合同,红章在星光下泛着蜜色,“十万罐,定金到账就开工。”
男人忽然抱起她,避开隆起的小腹,在晒谷场转起圈来。
许曼宁的笑声惊起一群萤火虫,像谁不小心打翻了星星罐,落在他们肩头的合同上,变成会发光的标点。
“小心肚子!”
她轻拍他后背,却在触到他后腰的旧伤时,忽然红了眼眶,
“等忙完这阵,你去镇上拍个片子。”
林砚秋将她轻轻放下,掌心覆在她肚皮上:“孩子在踢腿,像是在庆祝。”
他低头吻去她额角的细汗,“等他出生,咱们带他去香港看海,让他知道,爹娘的蜜罐能漂洋过海。”
夜风漫过果园时,新安装的蜂鸣器忽然响起。
那是林砚秋用罐头定金买的,此刻正奏着《甜蜜蜜》的旋律。
许曼宁望着蜂巢口的工蜂,它们正驮着星光飞舞,像在为即将启程的罐头饯行。
立冬后的第一场雪落时,许曼宁裹着林砚秋的大衣坐在吉普车上。
男人执意要陪她去镇医院产检,灭菌锅的调试图纸还塞在裤兜,指尖却始终护着她的后腰。
“别皱眉。”
她摸出块桂花糖塞进他嘴里,
“胎位很正。”
林砚秋望着车窗外飞驰的麦田,雪粒子打在玻璃上沙沙作响。
镇医院的走廊飘着来苏水味,许曼宁扶着腰站在B超室门口,忽然听见诊室里传来争执声。
“这机器必须先用在科研户身上。”
医生的声音隔着门传来,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林砚秋攥紧她的手,却见她摸出藏在产检本里的《农村医疗卫生工作会议纪要》。
诊室门开时,医生对许曼宁点点头:“许同志,进来吧。”
B超仪的绿光映在许曼宁肚皮上时,林砚秋忽然屏住呼吸。
屏幕上那个蜷成小团的轮廓让他喉头发紧,仿佛看见多年前在蜂巢里发现的第一只蜂王幼虫,
同样的柔软,同样让他想把全世界的甜都捧来。
“八个半月,发育很好。”
医生指了指屏幕,
“孩子手劲不小,刚才还踢了一脚。”
许曼宁轻笑,触到林砚秋颤抖的指尖:“随他爹,总爱折腾。”
从医院出来时,雪越下越大。
林砚秋将许曼宁裹进新买的棉大衣,却在她低头系扣子时,看见她后颈露出的膏药角。
那是他今早用蜂蜡调的药,混着野菊花香。
“去卫生院拍个片子。”
她忽然拽住他往反方向走,“现在就去。”
林砚秋望着镇卫生院斑驳的红砖墙,想起少年时在这里缝过的伤口。
消毒水的气味混着雪味,让他本能地想避开,却在触到她掌心的温度时,慢慢妥协。
“林同志,”
放射科医生看着X光片皱眉,
“后腰旧伤己经骨质增生,必须住院理疗。”
“俺不能住院。”
男人扯下片子,“罐头厂明天要”
“必须住!”
许曼宁的声音忽然哽咽,手抚上隆起的小腹,“你说过要陪孩子看第一朵花开的”
林砚秋望着她泛红的眼眶,只能妥协。
“听你的。”
他低声说,任由医生贴上止痛膏,
“但最多三天。”
雪夜里的卫生院病房飘着蜂蜜水的甜香。许曼宁坐在床边削苹果,月光穿过窗户。
她忽然摸出藏在枕头下的小玻璃瓶,里面装着新取的蜂王浆。
那是她偷偷留的,准备给男人补身体。
“先喝这个。”她将蜂王浆兑进温水。
男人望着她眼底的血丝,想起这几日她既要盯罐头厂进度,又要替他整理技术资料。
“累吗?”
他轻声问,替她理了理歪掉的头巾。
“不累。”
她摇头“你看,孩子刚才在踢我,像是在说‘爹要听话’。”
林砚秋将她轻轻拥进怀里,避开隆起的小腹:“等出院了,俺每天陪你散步,让孩子提前熟悉回家的路。”
许曼宁靠在他肩头,听着窗外的雪粒子打在玻璃上,忽然觉得这样的夜晚格外安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