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哈特如同困在牢笼里的野兽!
时间在饥饿、伤痛、寒冷和深入骨髓的绝望中,如同翻倒巷污浊的河水般缓慢流淌,每一秒都带着将人拖向深渊的粘稠感。
洛哈特蜷缩在冰冷、散发着浓重霉味的地板上,像一具被世界遗弃的破布偶。怀里不再有手稿,只剩下那枚从污泥中捡回的、冰冷刺骨的银西可,被他无意识地、死死地攥在掌心,硌得掌心的伤口隐隐作痛。
饥饿感己经从最初的撕咬变成了持续的、灼烧般的空虚,仿佛胃袋被掏空,只剩下冰冷的石块。
大腿和手臂的伤口在低温下陷入一种麻木的钝痛,却又在每一次不经意的挪动或呼吸时,爆发出尖锐的、足以撕裂意识的剧痛。寒冷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,刺穿他单薄的破袍,深入骨髓,让他的意识在清醒的剧痛与模糊的昏沉间反复摇摆。
脑海中,卡洛斯那张写满鄙夷和贪婪的疤脸,那枚被弹入污泥的银西可,以及“尸体价”那三个冰冷的、带着侮辱的字眼,如同最恶毒的诅咒,反复切割着他残存的意识和尊严。
下一次腕表任务的倒计时,在脑海中无声地、冰冷地流逝着,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,精确地计算着他通往下一个地狱的时间。
他甚至失去了抬起手腕看一眼的力气。希望?那东西早就在《诡秘奇闻》那扇沉重的铁门关上时,被彻底碾碎在“腐烂泥潭”巷的污泥里了。
就在洛哈特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和寒冷彻底吞噬,身体的热量即将散尽,变成翻倒巷清晨又一具无人问津的冻饿尸体时——
阁楼那扇积满污垢、几乎不透光的小窗外,翻倒巷那永远灰暗、死气沉沉的街道上,毫无预兆地爆发出一阵不同寻常的、如同沸水般的“喧嚣”!
平日里充斥的叫卖、争吵、醉汉呓语,此刻被一种新的、亢奋的、带着发现宝藏般狂热的声浪彻底盖过!那声音由远及近,如同潮水般拍打着阁楼薄薄的墙壁!
“…快看!《诡秘奇闻》!头版头条!”
“…梅林的胡子!乔治城!真家伙!恶魔!地狱火!”
“…洛哈特!是洛哈特!我就知道他当年那些事有内情!勋章不是白拿的!”
“…‘驱邪圣焰’!听听这名字!比魔法部那些粉饰太平的公告带劲一万倍!”
“…冲!去‘泥潭巷’!《诡秘》卖疯了!去晚了连擦屁股纸都抢不到!”
“…卡洛斯那老瘸狗这次走狗屎运了!印钞机都没他快!全卖空了!”
洛哈特混沌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、如同实质般的声浪狠狠刺穿!他艰难地、极其缓慢地抬起仿佛灌了铅的眼皮,布满血丝、视线模糊的双眼茫然地望向那扇小窗。窗外的声音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,模糊不清,但“洛哈特”、“恶魔”、“《诡秘》”、“卖疯了”这些如同烧红烙铁般的字眼,却带着强烈的冲击力,狠狠烫在他濒死的神经末梢!
卖…卖疯了?
《诡秘奇闻》?
他的…那篇用血和谎言堆砌的稿子?
一股巨大的、混杂着极致的荒谬感和微弱电流般刺激的洪流,猛地冲上头顶!求生的本能压倒了麻木,他挣扎着,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,像一条搁浅濒死的鱼,忍受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,一寸寸地挪动到窗边。冰冷的墙壁硌着他包扎的手臂,带来尖锐的痛楚,但他顾不上。
他颤抖着,用那只没受伤的手,抹开窗玻璃上一小块勉强能视物的污渍,将脸贴近冰冷的玻璃,向下望去。
翻倒巷灰暗的街道,此刻竟呈现出一种病态的、扭曲的活力!平日里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流浪汉、小偷、黑市贩子们,此刻三五成群,甚至排起了歪歪扭扭的队伍,争抢着一种东西——一份份散发着刺鼻新鲜油墨气息、纸张粗糙发黄的低劣报纸!那报纸头版上,用粗大、醒目的、仿佛用凝固血块写就的暗红色字体,嚣张地印着:
“《独家!地狱归来!吉德罗·洛哈特亲历:乔治城驱魔圣战!恶魔帕祖祖伏诛记!》”
副标题:……魔法部绝密档案首度曝光!前梅林勋章得主浴血奋战,终极禁咒“驱邪圣焰”焚尽深渊来敌!附带独家手绘恶魔恐怖真容!
报纸下方,配着一副线条粗犷、充满廉价刺激感的木刻版画:一个长着巨大蝠翼、獠牙外露、浑身流淌着粘液的狰狞怪物(被艺术加工得面目全非的帕祖祖)在熊熊燃烧的、仿佛来自地狱的烈焰中痛苦哀嚎。
而一个身披斗篷,款式像极了洛哈特曾经钟爱的孔雀蓝长袍风格、高举一根光芒西射魔杖,即使当时的洛哈特根本就没魔杖!、虽然面目模糊但姿态刻意模仿着洛哈特签售会造型的“英雄”,正“傲然”挺立于烈焰之前!
人们争相传阅,指指点点,脸上带着惊骇、兴奋和一种贪婪的满足感。几个翻倒巷特有的、骨瘦如柴的报童,抱着厚厚一摞同样的报纸,在兴奋的人群中灵活穿梭,声音嘶哑却亢奋地叫卖:“《诡秘》!最新《诡秘》!洛哈特单挑地狱魔王!独家秘闻!只要五个铜纳特!五个!”
印出来了…真的印出来了…而且…卖疯了?
卡洛斯…那个把他尊严踩进污泥的卡洛斯…不仅用了他的稿子,还…加上了如此夸张的噱头?“驱邪圣焰”?“魔法部绝密”?那该死的、把他描绘成英雄的木刻版画?
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溺水者被强行拖出水面的窒息感,紧紧攫住了洛哈特。他靠在冰冷的窗边,身体微微颤抖,不知是因为虚弱,还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、扭曲的“成功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