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昭然颇感意外:“柳小姐怎会在此?”
女孩指尖轻点斑驳的灰砖墙,“此处是妾府中的角门。”
发间银簪随她移步轻颤,药香混着茉莉气息漫过来:“听闻大郎受伤,如今可大安了?”
楚昭然颔首时,怀中的楚听雪突然发出微弱呻吟。
林云舒目光掠过少女潮红的脸颊,素手轻抬:“令妹气色不正,不如进府暂歇?”
楚昭然略一沉吟:“叨扰了。”
穿过垂花门,檐角铜铃叮咚如碎玉。
林云舒踩着青苔石阶引路,裙裾扫过廊下朱漆栏杆,丫鬟们早己捧着绣枕鱼贯而出。
雕花拔步床垂落鲛绡帐,温水混着玫瑰露的甜香弥漫开来,楚昭然看着丫鬟们轻拭妹妹额头,突然听见堂屋传来靴履叩地声。
“都处置妥当了。”
光头壮汉躬身时,楚听雨哭喊着撞开雕花槅扇,发间银铃乱响:“大兄!”
楚昭然揉了揉小妹发顶,看她跌跌撞撞扑向里屋,才转向汗湿衣襟的男仆:“速回禀爹爹,西娘受惊,我等暂留林府。”
等一切安排妥帖之后,楚昭然坐到椅子上,端起青瓷茶盏,“今日真是多谢小姐了。”
林云舒指尖绕着一缕青丝,银簪上的珍珠坠子轻轻摇晃,“大郎救命之恩,云舒没齿难忘。”
楚昭然执起茶盏轻抿,“小姐不必挂怀。”
林云舒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,露出苍白的侧脸:“大郎救了妾一命,妾还未曾报答呢。”
“本应亲至楚府道谢,只是那日受了惊吓,身子……” 林云舒忽地以帕掩唇,连续低咳几声。
过了好一会儿,她放下帕子,语气满是歉意,“身子还虚,多走几步就会喘气。”
楚昭然对此不甚在意,他将茶盏轻轻搁在黑沉木几上,“城中似乎也有邪祟出没,小姐可曾听闻什么风声?”
林云舒茫然地摇头,手指无意识地拨弄那枚云纹鎏金指环。
“有邪祟必有人死亡。我本想看看是何人掩盖了真相,既然小姐不知,那便算了。”楚昭然为了获取灵能,找借口收集线索。
林云舒忽而凑近,身上的茉莉香气混着温热气息扑面而来:“若大郎真想查……大兄在府衙任户曹参军,或能带大郎去寻旧档。”
楚昭然眼神骤然一亮:“如此甚好。”
两人又聊了片刻,他眼角余光瞥见廊下闪过孙显祖焦急的身影。
恰在此时,楚听雪也悠悠转醒。
“护送西娘五娘回府。” 楚昭然吩咐孙显祖。
他自己则与林云舒一同登上马车,朝着府衙方向驶去。
林云舒斜倚着软缎靠枕。
车窗外光影流转,将她苍白的面容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,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卷走。
马车停在府衙前,她强撑着精神下了车,让贴身丫鬟先去通报,自己则站在台阶下等候。
春风微凉,她单薄的身子不自觉地轻颤,连唇色都淡得几乎透明。
“小姐身子弱,还是回车上歇着吧,我在这儿等着就行。”楚昭然侧目看她,忍不住低声劝道。
林云舒只是轻轻摇头,抿着唇没说话,纤细的手指攥紧了袖口。
不多时,丫鬟引着一个青年从府衙大门快步走出。
那人一身宝蓝色锦袍,眉目俊朗,行走间自带一股凌厉气势,细看之下,与林云舒竟有七八分相似。
“二娘!”林致远皱起眉,语气又急又恼,“你病还没好全,谁准你乱跑的?”
林云舒迎上去,踮脚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。
楚昭然站在一旁,明显感觉到林致远的目光几次扫过自己,那锐利的眼神渐渐缓和,最后竟带了一丝玩味的笑意。
“人言楚大郎纨绔风流,却不知大郎乃是有担当的好少年。”林致远拱手行礼,声音洪亮中透着真诚。
“林兄不必客气。在下与柳小姐有同窗之谊。”
"二娘说你想查东昌城的横死案?"林致远剑眉一挑。
楚昭然目光灼灼:"最好是那种多人离奇暴毙的案子。"
"怪事..."林致远摸着下巴沉思,"我在任三年,倒没听说这等奇案。"
他忽然转身,袖口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,"不过库房旧档堆积如山,你自己去翻翻?"
"多谢林兄成全!"
林致远打发妹妹回府休养后,领着楚昭然穿过重重回廊。
两人停在一扇斑驳的木门前,看门老吏慌忙起身,腰间钥匙串叮当作响。
"林大人今日怎么得空?"
"查档。"林致远言简意赅。
老吏不敢多问,颤抖着打开铜锁。
"吱呀——"
门开的瞬间,霉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。
昏暗的库房里,橡木架排列如林,牛皮纸包裹的卷宗堆得摇摇欲坠。
几缕阳光从窗棂缝隙挤进来,照得浮尘如金粉般飞舞。
“当今圣上登基才十年,这些大多是前朝旧档。” 林致远手指点过蒙灰的架子,停在一排新木架前,“这是近年的案卷,你慢慢找。”
楚昭然盯着密密麻麻的卷宗,目光瞬间锐利起来。
望着楚昭然漫无头绪的模样,林致远将锦袍袖口挽至肘间,露出结实的小臂:"为兄今日正好得闲,大郎要寻什么,但说无妨。"
楚昭然目光一凛,三言两语道明来意。
两人配合默契,很快从堆积如山的文牍中抽出一册泛黄的档案。
"找到了。"林致远修长的手指突然压住一页,声音不自觉地沉了下来。
楚昭然倾身看去,只见斑驳的纸页上赫然写着:"德祐五年冬,监察司查实,西康里房屋坍塌,亡者十六人......"
"竟真有此事。"林致远指尖微微发颤,眉间拧出深深的沟壑。
楚昭然瞳孔骤缩:"这'监察司'......"
"据传是承袭前朝的秘衙。"林致远喉结滚动,"各地皆有分司,连知府都无权过问。"
他说着突然压低声音,"据说......专司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。"
楚昭然心头猛地一跳,仿佛黑暗中突然摸到一根染血的丝线。
“柳兄,我们不妨再查查其他年份,看看这监察司究竟沾了多少人命。”
“成。”
两人相对无言,埋头翻检。
一个多时辰过去,他们面前的桌案上卷宗堆积如山,每一页都浸着陈年的血腥:
"大乾德祐二年秋,监察司查实,松叶村粮仓起火,亡七十七人......"
"大乾嘉鸿十五年冬,监察司查实,罗氏作坊火灾,亡九十八人......"
"大乾嘉鸿十一年春,监察司查实,赤水村地动,亡一百三十五人......"
当翻到"大武景盛十八年黄山镇"那页时,林致远的手突然剧烈颤抖起来。
楚昭然抬眼望去,只见纸上赫然写着:"......监察司查实,地龙翻身,亡者两千西百六十九......"
两人同时抬头,在对方骤缩的瞳孔里,看见了自己惊骇的脸。
窗外梧桐沙沙作响,一片枯叶飘进窗棂,正落在卷宗上。
过往数百年,成千上万人的死亡,居然都与监察司有关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