朔风裹挟着戈壁深处的砂砾,如无数细刃般拍打着唐军将士泛着冷光的皮甲。王文度身披玄色大氅,趾高气昂地立在赭红色高坡之上,手中假诏在猎猎作响的旌旗映衬下,仿佛化作一道催命符。程知节手按剑柄,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微微发白,浑浊的眼眸中满是不甘与无奈。三日前那道 “将在外,权听副帅” 的诏令,宛如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,瞬间改写了这支曾纵横沙场的虎狼之师的命运。
夜幕笼罩下的营地,铁甲与马鞍碰撞发出的叮当声,如同永不停歇的丧钟。士兵们裹着浸透咸涩汗水的锁子甲,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艰难起身。寒气浸透骨髓,战马呼出的白雾在铁甲上迅速凝成冰碴,它们低垂着头,西肢因过度劳累而微微颤抖,每一步都在冻土上踏出深深的沟壑,仿佛是在这片无情的大地上留下自己的血泪。苏定方提着灯笼巡查营地,昏暗的光晕中,马厩里横七竖八躺着瘦骨嶙峋的战马尸体,它们鬃毛上未干的泪痕在月光下闪烁,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委屈与痛苦。
“大人,三营昨夜又累死五匹战马。” 亲卫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,在寂静的营地中显得格外刺耳。苏定方望着远处王文度灯火通明的帅帐,摇曳的烛火在牛皮帐上投下扭曲狰狞的人影,宛如恶魔的爪牙。他下意识地攥紧腰间的陌刀,刀鞘上精美的螭纹硌得掌心生疼,心中的怒火却愈发炽热。
当苏定方第三次大步冲进程知节营帐时,老将军正呆坐在沙盘前,眼神空洞而迷茫。案上的羊皮地图边缘己被烛火烧出焦黑的痕迹,卷曲的边角如同老将军此刻混乱不堪的心境。“大总管!” 苏定方单膝重重跪地,甲胄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,“末将昨夜查看哨探传回的情报,敌军主力正在百里外集结,我军若再这般龟速前行……”
程知节缓缓抬手,止住了他的话语,苍老的面庞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中,只露出一双满是疲惫与忧虑的眼睛:“文度说,我军深入敌境,当以稳为重。”
“稳?” 苏定方猛然起身,眼中怒火熊熊燃烧,“若等敌军布好口袋阵,我军连稳字都谈不上!末将曾随您在阴山踏破突厥王庭,那时的果敢与豪情,何时竟变成了这般畏缩?” 他的怒吼在帐内回荡,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寒鸦,也在每个人心中激起层层波澜。
程知节沉默许久,终于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:“定方,你我都是武人,有些事……” 话音未落,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,仿佛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。
恒笃城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晨雾之中,宛如一幅朦胧的水墨画。城门缓缓打开,白发苍苍的胡人老者颤颤巍巍地捧着羊皮书,眼神中满是敬畏与不安;天真烂漫的孩童们怯生生地举着野花,脸上带着一丝期待;妇女们则提着装满奶酪的陶罐,跪在官道两侧,大气都不敢出。苏定方望着这些百姓,仿佛看到了自己幼年时在战火中颠沛流离的身影,眼眶不由得微微发热。
“传令下去,安抚百姓,不得侵扰。” 他转头吩咐副将,语气坚定而温和。然而,就在这时,王文度骑着高头大马,带着满脸凶相的亲兵疾驰而来。
“苏将军好雅兴。” 王文度嘴角挂着一抹阴鸷的冷笑,伸手轻抚腰间镶玉的短刀,“这些胡人反复无常,当年高昌国降而复叛,陛下龙颜大怒,此事你可还记得?” 他示意亲兵打开木箱,金灿灿的胡杨木雕与流光溢彩的琉璃器皿顿时展露无遗,“与其养虎为患,不如……”
“够了!” 苏定方怒喝一声,抽出半截陌刀,寒光闪过,映得王文度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“我等披坚执锐,为的是保境安民!若屠戮降卒,陛下的王师与马贼何异?” 他的吼声如惊雷般炸响,惊散了城楼上的鸽子,也让跪地的胡人们惊恐地抱作一团,瑟瑟发抖。
王文度脸上的冷笑愈发阴森,突然提高声调,声音中充满了威胁与恶意:“苏将军抗命不遵,莫非要谋反不成?来人,将这些胡人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