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。
那脚步声不是幻觉,薛老爷正站在我身后,玄色团云纹马褂被风掀起一角,活像只蓄势待发的老乌鸦。
"宝二爷好雅兴。"他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算盘珠子,"大中午不待在大观园逗姑娘们做诗,跑城南茶馆听戏?"
我摸了摸袖中硌手的账本,喉咙发紧。
这老狐狸嗅觉比我前世养的柯基还灵——上回我在怡红院藏了半筐冰镇杨梅,他都能从薛姨妈嘴里套出话来。
"薛老爷这话说的。"我故意掏帕子擦鼻尖,把账本往腰带里又塞了塞,"您不也在茶馆?
难不成是来听我家林妹妹新填的《如梦令》?
她前日还说,薛大妹妹的柳絮词......"
"少打岔。"他突然往前半步,靴底碾得青石板"吱呀"响,"你怀里揣的什么?"
我心尖一颤。
通灵玉在胸口发烫,烫得我想起前世被甲方追着改第18版方案的晚上——那回也是这么慌,手心里全是汗,合同差点粘在打印机上。
"能揣什么?"我扯着嘴角笑,把胸脯拍得"砰砰"响,"早上林姑娘给的桂花糖霜栗子糕,您闻闻?
甜着呢。"
他眯起眼。
我余光瞥见朱掌柜端着茶盘往这边挪,茶盏碰得叮当响——这是我们约好的暗号。
"薛老爷快看!"我突然指向茶馆后院,"您那匹枣红马踢翻了炭盆,车帘都烧出个洞啦!"
薛老爷猛地转头。
我趁机把账本往朱掌柜怀里一塞,他装模作样扶茶盘,账本"刷"地滑进他围裙里。
"朱掌柜,您帮着看看损失?"我提高嗓门,"薛老爷这马车可金贵着,上月还说要进贡给忠顺王府呢。"
朱掌柜立刻搓手:"哎哟这可使不得,我这就叫伙计提水!
薛老爷您跟我来,那马我熟,去年在骡马市还帮您挑过......"
等薛老爷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,我猫腰钻进后院。
茗烟正蹲在老槐树下啃黄瓜,见我过来赶紧吐了瓜子:"爷,那小毛驴我拴西墙根儿了,您说的账......"
"嘘。"我拽他到草垛后面,"别回府了,去东市找甄先生。"我把怀里另一本薄册子塞给他——刚才趁薛老爷分神,我把账本抄了个简版,"就说'八月十五换人参'的事,老太太得提前备着。"
茗烟眼睛亮了:"得嘞!我这就——"
"等等。"我拉住他,指了指院角。
穿青布短打的汉子正搬个红漆木箱,箱角包着铜皮,钉得跟银行保险柜似的。
"那是薛老爷的人。"我压低声音,"上回在码头见他跟着往船上搬香料,结果运回来的是烂木头。"
茗烟搓了搓手:"爷,我去绊他?"
"我来。"我活动脚踝——前世为了赶地铁,我可是练过三步并两步的急行军。
那汉子刚把箱子放下,我假装踉跄撞过去:"对不住对不住,这地儿滑......"
"哎你......"他伸手来扶,我脚底一勾。"砰"地一声,箱子摔在地上,几页纸"扑棱棱"飞出来。
我弯腰捡纸,心跳快得要冲出喉咙。
第一张是"贾府绸缎庄月进银",第二张是"周瑞家的代买田契抽成",第三张......我手指发颤——"史太君寿礼清单,南海珊瑚树,实付三百两,报账三千两"。
"你找死!"汉子扑过来抢纸,我把纸往怀里一揣撒腿跑。
可刚绕过草垛,就撞进一堵硬邦邦的人墙里。
"宝二爷跑什么?"薛老爷的声音像块冰,贴在我后颈,"难不成是我家的黄瓜没洗干净?"
我转得比陀螺还快,脸上堆起笑:"薛老爷,您马车修好了?
我刚才看那马......"
"闭嘴。"他盯着我怀里皱巴巴的纸,眼神像要把我生吞了,"捡的什么宝贝?
给我看看。"
我脑子转得比计算器还快。
前世被甲方刁难时,我学过"顾左右而言他"大法——对了,林姑娘昨天教我背的《牡丹亭》!
"薛老爷可听过'良辰美景奈何天'?"我突然拽住他袖子,"林妹妹说这词儿配您那南海珊瑚树正好,她还说......"
"放手。"他甩开我,目光扫过我怀里的纸角,"看来宝二爷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。"
我后背抵上老槐树,树皮扎得生疼。
通灵玉烫得能煎鸡蛋,我想起林姑娘今天早上说的话:"宝兄弟,要是遇上麻烦,就想想你那套'数据管理法'。"
对了!数据管理法第一条——稳住阵脚,制造信息差。
"薛老爷,您说我找死?"我故意嗤笑,"可我听说,有人上个月往贾府送的人参,掺了三成真参须?"我拍了拍胸口,"您猜是谁告诉我的?"
他瞳孔猛地一缩。
我知道我赌对了——账本最后一页的"八月十五换人参",就是他用次参换好参的铁证。
"宝二爷好手段。"他突然笑了,笑得比我前世甲方说"这个方案再改十版吧"还渗人,"但你别忘了,这荣国府里......"
"薛老爷!"朱掌柜的大嗓门救了我,"您的马车修好了,可那马不知怎的,偏要往西边跑!"
薛老爷狠狠瞪我一眼,甩袖就走。
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,这才发现后背全湿了,像刚从沁芳闸游了个来回。
茗烟从草垛后钻出来,手里还攥着半根黄瓜:"爷,那箱子里的纸......"
"烧了。"我摸出火折子,"但记在脑子里了——周瑞家的抽成比例20%,史大妹妹的头面是拿旧玉髓染的......"
"那薛老爷?"
我望着天空飘的乌云,通灵玉还在发烫。
薛老爷刚才没动手,是顾忌贾母?
还是想等我拿到更多证据?
"他今天没撕破脸。"我把烧剩的纸灰踢散,"但这事儿,才刚开始。"
远处传来小毛驴的叫唤,比刚才更倔了。
我拍了拍茗烟肩膀:"走,回府给林姑娘熬养生茶去——她要知道薛姨妈送的参有问题,指不定要拿算盘砸人呢。"
可走到院门口,我又回头看了眼。
墙角那滩水还没干,倒映着薛老爷刚才站的位置——像块没擦干净的墨渍,渗进砖缝里,怎么都抹不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