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半夜的风灌进粗布短打,我缩着脖子跟着王熙凤往寿材房挪。
史湘云把辫子塞到头巾里,活像个偷跑出来买糖葫芦的小痞子,偏还叉着腰念叨:"我这扮相,连我二婶婶见了都得喊'哪来的野小子'。"
"野小子"的嗓门刚落,王熙凤就拧她耳朵:"再嚷嚷,明儿让你去马厩扮三个月马夫。"史湘云哎哟着捂耳朵,倒真把声音压成了蚊子哼。
寿材房的锁头挂着层薄霜,我摸出袖里的铁丝——上回帮小厨房修锁练的手艺,今儿总算派上用场。"咔嗒"一声,锁开得比我给黛玉修铜手炉还顺溜。
推开门那刻,檀木味裹着潮霉气扑脸。
史湘云抽抽鼻子:"跟我家祠堂味儿似的,怪渗人的。"我摸出火折子晃了晃,昏黄光影里,那口老太太的楠木寿材稳当当立在中间,红漆描的"寿"字在暗里泛着幽光。
"找东墙根儿。"王熙凤踢了踢脚边的砖,"李嬷嬷说刘七在这儿蹭黑指甲,肯定有蹊跷。"
我们仨猫着腰贴墙挪。
史湘云踩翻个纸扎元宝,"哗啦"响得我心跳漏半拍。
她吐吐舌头,蹲下来帮着敲砖。
我敲到第三块时,"咚"的空响——跟上次在库房听见的一模一样。
"就这儿!"我拽着史湘云的袖子,两人使力一撬。
青砖底下竟嵌着个黑铁盒,巴掌大,锁眼儿油光水滑,显然常有人动。
王熙凤掏出护甲尖儿捅锁眼:"老太太房里的鎏金护甲都没这锁精致。"锁"啪"地弹开,我喉咙突然发紧——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信笺,最上面一张飘下地契,"金陵盐铁坊"五个字刺得我眼睛疼。
史湘云凑过来看,突然倒抽凉气:"宝哥哥你看!
这信尾的红印子——"她指尖戳着信末的朱纹,"我跟我爹去知府衙门送过帖子,这官印纹路,跟王大人的大印一个模子刻的!"
我脑子"嗡"地炸开。
上回查账时在边角看见的"盐引""铁票"密文,原是这么回事。
贾家表面上吃着皇粮当富贵闲人,早年竟跟薛家合伙儿玩走私?
怪不得薛姨妈总说"我们那死鬼当家的走得早",合着是怕把老底儿抖出来?
"收起来!"王熙凤一把抢过铁盒塞进怀里,"再看下去,明儿咱们得跟刘七似的躺柴房吐黑汁——"
"吱呀——"
门轴响得比我心跳还清晰。
我们仨跟被点了穴似的僵在原地。
火折子"啪嗒"掉在地上,灭了。
史湘云攥住我袖子,指甲快掐进肉里。
王熙凤把我往寿材后面推,自己挡在最前头。
外头脚步声"踢踏踢踏",李嬷嬷的公鸭嗓先飘进来:"老太太,这天儿冷得能冻掉鼻子,您怎的亲自来了?"
我的冷汗顺着脊梁沟往下淌。老太太?她不是早歇下了?
"你当我这把老骨头爱半夜逛阴宅?"贾母的声音像敲在青石板上的铜钟,"当年我嫁过来时,这箱子就跟着抬进府。
如今忠顺王府的爪子都伸到后宅了,再捂着,怕连棺材板都要被人掀了。"
我脑门撞在寿材上,疼得眼眶发酸。
原来老太太什么都知道。
那些说"老糊涂"的话,怕都是哄我们小的。
"他们查出来了?"李嬷嬷压低声音。
"查出来是他们本事。"贾母的拐杖敲在地上,"当年我男人说'这是给子孙留的退路',可退路退路,走多了就成绝路。"她停了停,"明儿让赖大备车,我去趟蟠香寺——给大老爷烧柱香,也该把该说的话,跟老祖宗们念叨念叨了。"
脚步声渐远。
史湘云的手抖得跟筛糠,我这才发现自己牙床也在打战。
王熙凤摸出火折子重新点亮,照见寿材上的"寿"字,红漆底下竟泛着暗褐色——像是血渗进去,年深日久褪的。
"走。"王熙凤把铁盒塞进我怀里,"老太太这是给咱们递话呢。"
我们猫着腰溜出寿材房时,东边天己经泛白。
史湘云揉着酸麻的腿:"我这辈子都不想再钻棺材堆了,比我去年偷喝醉仙楼的烧刀子还难受。"
我摸着怀里的铁盒,触手滚烫。
老太太说"退路成绝路",可这铁盒里的东西,到底是退路,还是催命符?
远处传来黛玉的猫叫暗号,两声短,一声长。
我加快脚步往怡红院走,袖里的通灵玉突然发烫——看来这潭浑水,才刚搅出第一个漩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