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耕书蹲在灶台前数芝麻,三颗霉黑的麦粒混在粟米缸底格外扎眼。
昨夜大房送来半袋"接济粮"时,阿爹盯着发青的麦麸首咽口水——饥荒第三年,连田鼠都被吃得绝了户,可刘耕书分明瞧见粮袋角落沾着砒霜铺子的红漆印子。
"阿弟吃饼!"
阿姐端着陶盘风风火火闯进来,粗瓷碗里摞着三张焦黄面饼。刘耕书鼻尖微动,嗅到一丝苦杏仁味混在麦香里,指节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死田鼠。
灶房梁上突然窜过道灰影。
"鼠爷对不住。"刘耕书默念着抛出鼠尸,正落在阿姐脚边。十五岁的少女尖叫着蹦上条凳,陶盘脱手飞出窗外,面饼骨碌碌滚进鸡窝。
芦花鸡扑棱着翅膀啄食时,刘耕书盯着逐渐僵首的鸡爪轻笑:"大房送的吧?阿姐下回接吃食记得戴棉布手套,砒霜粉沾手上会长癞疮的。"
西厢房里爆出摔碗声。
刘耕书贴着墙根摸到窗下,瞥见大房长子刘福贵正揪着管事嬷嬷的髻子骂:"让你掺三钱的量,怎的连只鸡都毒不死?"
"老身冤枉啊!"嬷嬷哆嗦着捧出青瓷药瓶,"您看这砒霜还是前朝《洗冤录》里记的鹤顶红方子......"
月色漫过东厢房檐时,刘耕书攥着半块面饼叩响柴房门。
"阿爹可想吃肉?"他眨着圆眼晃了晃油纸包,"大房刚送来腌鹿腿,说是给您补身子。"
刘二柱喉结滚动着扑上来,却在指尖触及肉干时僵住——油纸角烙着砒霜铺子的莲花纹,与白日粮袋上的红漆印如出一辙。
"儿啊......"阿爹嗓音发颤,"这肉闻着馊了,爹替你尝尝?"
刘耕书掰下指甲盖大的肉屑喂给檐下蚂蚁,看着虫尸在月光下泛出诡蓝:"大房这是要一石二鸟,既毒死咱们领抚恤银,又能用咱家当替死鬼。"
五更梆子响过三声,刘耕书摸进祠堂供桌底。
褪色的《刘氏宗谱》里夹着张发黄契书——"万历三十九年,大房代管二房田产捌亩"。他蘸着供烛油在背面誊抄药铺账目,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着:"三月廿一,砒霜三钱购于保和堂......"
晨雾未散时,里正家的黄狗突然狂吠着暴毙。
刘耕书抱着死狗哭倒在村口:"定是前日大房送的祭肉害的!阿黄昨夜还替我舔过伤口......"围观佃户盯着狗嘴边的白沫,不知谁喊了句"砒霜毒人啦",乌泱泱的人群顿时涌向保和堂。
药铺掌柜抖着山羊胡子对质时,刘耕书从袖中掏出蓝盈盈的狗舌:"《大明律》载砒霜买卖需登记造册,烦请里正大人查查近日谁家买过三钱砒霜?"
里正翻着账本的手突然顿住——刘福贵的签名赫然在列,日期正是送粮前日。
"误会!都是误会!"大房老爷踹翻管事嬷嬷,"定是这老货偷了砒霜下毒!"
刘耕书咦了声举起油纸包:"可这包毒肉的纸......分明是您书房专用的澄心堂笺啊?"
阳光穿透宣纸映出"厚德载物"水印时,祠堂里炸开佃户们的怒骂。刘耕书缩在阿姐身后啃着黍米饼,看大房众人被捆成端午的粽子——那饼用东厢偷来的新麦烤制,半点苦杏仁味也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