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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更天的梆子刚敲过一轮，阿娘攥着半截艾草蹲在灶王爷画像后头，耳朵紧贴墙根。油灯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，投在糊了黄裱纸的窗棂上，活像只伺机而动的狸猫。
“东南角埋三寸，保准二房断子绝孙……”
大房管事的公鸭嗓混着铁锹铲土的闷响，顺着穿堂风飘进阿娘耳朵。她掐断艾草的动作顿住，指甲深深陷进掌心——那方位正对刘耕书新辟的书房，前日刚移栽的翠竹今晨全枯了，原是有人动了阴招！
“阿姐快瞧！”
刘耕书举着本《堪舆杂录》撞开柴门，书页哗啦啦翻到“镇物破运”篇。月光漏进他新裁的棉布长衫，衬得小脸愈发惨白：“大房请的风水先生姓胡，专给县太爷看祖坟的，昨儿夜里往咱家墙根塞了这东西——”
半块沾着泥的青砖“咚”地砸在草席上，砖面刻着狰狞鬼面，獠牙间衔着褪色的朱砂符。阿娘捡起砖块对着油灯细看，符咒纹路竟与《堪舆杂录》上“五鬼运财局”一般无二，只是那本该招财的鬼眼被戳成了两个窟窿。
“好狠的心肠！”阿娘指尖抚过凹陷的鬼眼，突然抓起灶台边的辣椒罐，“既是要破运，咱们便给他改改风水！”
刘耕书刚要开口，忽见阿娘抄起竹篾扎的纸人往他怀里塞。那纸人穿着靛蓝短打，眉眼竟与胡先生有七分相似，背面用鸡血歪歪扭扭写着生辰八字——正是她前日帮大房浆洗衣裳时偷瞧见的。
五更天未至，阿爹被院里的动静惊醒。
推开窗就见阿娘披头散发立在香案前，案上供着三颗滴溜溜转的鹅卵石，每颗石面都用朱砂画着符咒。她手持桃木剑往东厢房方向一指，突然扯着嗓子唱起荒腔走板的傩戏：“天灵灵，地灵灵，五方小鬼听分明——”
“要死啊！”阿爹裹着破棉袄窜出来，被门槛绊得摔了个狗啃泥，“大房请的可是真神仙，你这婆娘装神弄鬼顶个屁用！”
“你懂个锤子！”阿娘一脚踹开阿爹，桃木剑“唰”地挑飞香炉盖。炉灰扬了阿爹满脸，呛得他首打喷嚏，“胡先生今早要开坛作法，咱得抢在他前头请来更厉害的正神！”
刘耕书憋着笑往纸人嘴里塞了颗炮仗。昨夜阿娘翻遍《堪舆杂录》，专挑“五鬼运财局”最怕的“钟馗镇煞”来演，连香案方位都照着县衙风水图摆——那图还是他前日帮县令抄公文时偷瞄的。
东方既白，胡先生捧着罗盘迈进刘家屯时，正撞见骇人一幕。
二房院墙上密密麻麻贴满黄符，每张符咒都画着倒悬的钟馗。阿娘头顶插着三根雉鸡翎，踩着条凳往大房方向泼狗血，边泼边喊：“天杀的小鬼敢偷运，钟馗爷爷剜你眼！”
看热闹的佃户越聚越多，不知谁喊了句：“昨夜二房院里有红光冲天，莫不是真请来了神仙？”
胡先生罗盘指针突然疯转，他盯着二房院角新垒的鹅卵石堆，冷汗顺着山羊胡往下滴——那石头摆的分明是“七星锁魂阵”，专克他的五鬼局。更要命的是，石堆缝隙里竟露出半截纸人衣角，那靛蓝短打与自己的日常打扮如出一辙！
“妖……妖妇坏我阵法！”胡先生哆嗦着去扯纸人，指尖刚触到黄纸，阿娘突然从条凳上栽下来。
她满地打滚哀嚎，十指死死抠进泥地：“胡半仙饶命！小鬼说您生辰八字压不住煞，非要借我身子传话……”围观的佃户哗然退开，只见阿娘眼白上翻，喉咙里发出老叟般沙哑的嗓音：“若要人不知，除非己莫为！三年前陈家村的婴灵，可还在奈何桥头等着您呐！”
胡先生如遭雷击。三年前他替陈地主改祖坟风水，害得佃户家难产妇人一尸两命，这事做得隐秘，怎会被个村妇知晓？
阿娘趁机扑到香案前，抓起鹅卵石往嘴里塞，嚼得咯嘣作响：“阴债不还，阳寿难全！今日申时三刻，西南方……”
“住口！”胡先生一脚踢翻香案，符纸漫天飞舞。他慌得连罗盘都摔了，袖袋里滚出包银锭——正是大房给的酬金。
阿娘突然停止抽搐，抓起银锭掂了掂，转头对呆若木鸡的佃户们笑道：“诸位作证，胡半仙这是要给咱刘家屯修桥铺路积阴德呢！”
当日晌午，大房老太太的咆哮震飞了房梁灰。
“姓胡的卷钱跑了？”她攥着断成两截的桃木剑，寿纹密布的脸涨成猪肝色，“不是说万无一失吗！”
管事嬷嬷缩在角落嗫嚅：“二房那疯婆娘……不，钟馗附身的婆娘，说咱家祖坟冒的是黑烟。胡先生吓得当场改了风水局，把镇物全撤了……”
暮色西合时，阿娘蹲在重新抽芽的翠竹旁埋下最后一块鹅卵石。刘耕书举着《堪舆杂录》凑过来，书页停在“以阳克阴”篇：“阿娘怎知胡先生的阴私？”
“他鞋帮沾着陈家村特产的红胶泥，袖口还有婴孩抓挠的线头。”阿娘往鹅卵石上泼了勺辣椒水，眯眼笑得像只狐狸，“这世道啊，装神弄鬼的怕真背过人命，背过人命的……更怕半夜鬼敲门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