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耕书蹲在县衙照壁后啃烧饼时,听见驿马蹄铁踏碎青石的脆响。
"捷报——龙场县刘耕书高中童生案首!"
报喜差役的铜锣声惊飞槐树上的麻雀,他慢悠悠舔掉指尖油渣,抬眼便见大房长子刘金宝涨成猪肝色的脸——那草包连考十二年未过县试,此刻正攥着揭发舞弊的状纸往公堂冲1]。
"青天大老爷明鉴!"
刘金宝扑跪在青砖上,额头磕出闷响:"这病秧子连《千字文》都背不全,定是买通考官换了卷子!"
堂外围观的佃户们嗡地炸开锅。有人指着刘耕书补丁摞补丁的短褐窃笑:"刘二柱家米缸比脸干净,拿什么银钱行贿?"
端坐明镜高悬匾下的卢县令捋须沉吟。
这位出身绍兴师爷的七品官最重名声,指节叩着案上誊录朱卷:"依《大清律》,童生试作弊者枷号三月、发配充军。刘耕书,你可有话说?"
少年拢袖躬身,袖袋里账册硬角硌着手腕:"学生请传证人。"
穿皂靴的衙役押上醉醺醺的里正,他怀里还搂着半坛黄酒。刘耕书从对方靴筒抽出张桑皮纸抖开,墨迹赫然录着三月来大房向州府学政行贿的明细——八十两雪花银换考题,二百两包庇刘金宝冒名顶替3]。
"血口喷人!"
大房老爷踹翻条凳扑来,金丝楠木算盘砸向账册。电光石火间,蹲在廊下的刘二柱抄起夜香桶泼出粪水,黄浊液体精准浇透桑皮纸。
恶臭弥漫公堂,卢县令以袖掩面怒喝:"放肆!"
"大人容禀!"刘耕书指尖捏起湿漉漉的账册,被粪水浸透处显出朱砂密文,"此乃大房用明矾水写的暗账,遇秽物方显形——您瞧这'孝敬学政五百两'的字样,墨色簇新如初!"7]
阿姐突然掀开围观人群,红裙似火:"民女有铁证!"
她甩出件染血的靛蓝襕衫,前襟破口处还挂着半片指甲:"刘金宝雇地痞劫杀报喜差役,这衣裳是从尸体上扒的!"
"你……你血口喷人!"大房老爷踉跄后退,踩到粪水滑倒,脑门磕在县太爷的惊堂木上。
刘耕书瞥向的里正:"学生曾见此人往西院粮仓运官粮,每袋粟米掺三成沙土——大人若不信,可差人查验仓廪。"
卢县令脸色铁青。他早听闻大房勾结漕帮走私,此刻账册血迹、掺沙官粮、血衣三重铁证砸下,惊堂木拍得震天响:"依律将刘大富一干人犯收监,涉事学政革职查办!"
堂外忽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喊:"我儿冤枉啊!"
大房老夫人拄着鸠杖冲进来,银丝小冠歪斜欲坠:"定是二房这群贱种栽赃!老身要告他们忤逆尊长……"
"老夫人慎言。"刘耕书截住话头,从袖中掏出泛黄族谱,"高祖遗嘱写得明白:'长房次子刘大富品行不端,永不可掌家'。您这些年篡改族谱、强占祭田,祠堂祖宗牌位怕是要压不住了。"
阿爹突然蹿到香案前,蘸着粪水在青砖写血书:"今有刘氏大房欺祖灭嗣、残害血亲,求开祠堂除名!"
他那手歪扭的"血字"随粪水蒸发渐成褐色,倒真像陈年血渍8]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