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病榻惊魂
刘书闭眼前,最后看到的是一截灰扑扑的房梁。
那梁木蛀了虫洞,霉斑像泼墨般洇开,几缕混着麦壳的泥灰簌簌落在他眼皮上。身下硌着硬板床的碎秸秆,腐草味混着血腥气首往肺里钻,疼得他蜷成一只虾米。
“咳……咳咳!”
一口血沫子喷在补丁摞补丁的被面上,刘书盯着那团暗褐色污渍发怔。三天了,他还是没想明白——不过是肺癌晚期咽了气,怎就穿进这具痨病鬼似的七岁身子里?
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。
“二房这病秧子活不过立夏,趁早拿他给大少爷挡煞!”粗嘎嗓子压得极低,像钝刀刮着耳膜,“里正说了,八字最合……”
刘书屏住呼吸,指节攥得青白。前日阿娘端来的药汤泛着古怪绿光,昨日大房送来裹尸用的草席还堆在墙角,此刻窗缝外晃动的两道人影,怕是连装样子都懒得。
“啪!”
半块发霉的麦饼砸在窗框上,惊得外头人声骤停。刘书缩回手,喉咙里挤出幼猫似的呜咽:“饿……阿娘饿……”
窗纸捅破个窟窿,露出一双浑浊三角眼。刘书歪头淌着哈喇子,抓起沾了泥的饼子就往嘴里塞,麦麸渣子糊了满脸。他听见外头嗤笑:“到底是痨病烧坏脑子的废物,白费大奶奶特制的砒霜面饼。”
脚步声渐远时,刘书吐出舌底麦饼,就着破陶碗底的水渍在地面勾画。
歪扭线条组成一幅路线图——东厢房檐下第三块松动的砖,藏着大房克扣佃租的账册;西院老槐树洞里,塞着里正收银钱的字据。这是他用三天装疯卖傻摸清的底牌,只可惜这具身子咳得首不起腰,连翻墙的力气都没有。
“吱呀——”
木门被踹开的动静惊得刘书一颤。逆光里站着个穿绸衫的胖妇人,金耳坠晃得人眼晕,正是大房派来的管事嬷嬷。
“二少爷,该喝药了。”
漆盘上的青瓷碗腾着热气,刘书盯着碗沿一抹可疑的蓝渍,突然咧嘴笑了:“嬷嬷喂我。”
胖妇人捏着鼻子凑近时,刘书猛地扬手掀翻药碗。滚烫药汁泼在那双金线绣鞋上,烫得她尖叫着蹦跳,活像只褪毛的肥母鸡。
“反了天了!”
一记耳光抽得刘书耳畔嗡鸣,腥甜的血顺着嘴角淌到锁骨。他顺势滚下床榻,撞翻了墙角腌咸菜的陶瓮。
“阿爹偷的粮在瓮底!”他哑着嗓子喊,手指死死抠进砖缝。
冲进来的瘦高男人僵在原地,正是他那“奸滑似狐”的亲爹。刘二柱眼神闪烁,突然扑向陶瓮:“大嫂子莫听这痨鬼胡吣!定是他烧糊涂了……”
瓮底麦粒哗啦啦倾泻而出时,院里看热闹的佃户们炸了锅。
“难怪今年春税翻倍,原是二爷替大房偷粮!”
“我说刘家屯的地怎越种越薄,敢情肥了大房的仓!”
刘书蜷在墙角冷笑。三天前他就发现,阿爹每夜溜去东厢房偷运粮袋,那陶瓮底的夹层足能藏下三斗麦。
管事嬷嬷的金耳坠几乎甩到脸上:“好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!大奶奶慈悲才留你们二房一条活路,如今……”
“嬷嬷仔细脚下。”
刘书忽然指着她裙摆,嗓音甜得像浸了蜜糖。众人低头看去,只见一只黑底金纹的蝎子正顺着绸缎往上爬。
“啊啊啊——”
尖叫声中,刘书摸走嬷嬷腰间钥匙串。那蝎子是他今晨从阿姐装辣椒面的罐子里偷的,尾针早被拔了个干净。
暮色西合时,刘书缩在柴堆后啃冷馍。
钥匙插入西院库房铜锁的瞬间,身后传来一声轻笑:“小郎君这手偷梁换柱,倒比刘二柱强上三分。”
刘书浑身血液凝固。
月光下站着个蓬头垢面的老乞丐,手里拎着半只烧鸡,油渍正滴在他昨夜偷埋的账册土坑上。